却说叶永强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架着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如同被搬运僵尸似的在自己面前走过,他被激得满腔怒火,倒八字眉早已倒得快要成两条直线了,眼睛写满了愤怒,嘴唇紧咬,双拳越握越紧,体内积聚的怒气如同快要喷发的火山,一副要冲过去和人家拼命的架势。
就在他快要做出鲁莽行为的一刹那,他握得紧紧的右手,忽然被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反扭着,用脚踩着他的脚面,只痛得他龇牙咧嘴的蹲在地上喘大气。待叶永强清醒过来时,他只得强压下怒火。
如此危险的场面,好在搬运僵尸的那几个人只顾低头做他们的工。他们漠然地抬着那具尸体,就和抬一段木头,一张长沙发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同情地注视过抬着的尸体,没有人认为抬着的是个值得尊重的一个“人”!
甚至有人抬累了,在换手前就随便地让自己抬的腿或手拖落到地上,任由腿或手与地板磨擦;还有人发牢骚说:“嗐!别看这家伙身子不大,抬着还挺沉的呢。都不知是不是比丘,生前吃的东西只进不出!”其他人听到,就哈哈大笑。
完全没有严肃、没有尊敬、没有同情。每个人的心里都幸灾乐祸、玩世不恭。尽管他们和我们陆地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分别,起码从外形看来是如此。但他们在对待陆地人类时,所表现出来的,更像我们对待待宰的家畜一样一点都没有敬畏。
而一旁的契罗列所长也刚好正关注着那几个在眼前走过的人。他不算高大的身子就伫立在展览厅的门边,身穿黑色的制服,反抄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搬运尸体的人在自己面前嘻嘻哈哈着走过,仿佛他是个透明的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姑娘在制服叶永强眼看就要爆发的怒火时,是用身体遮挡了契罗列的视线后才做的。这一场眼看着不知后果的危机总算平安度过了。此时此刻,强压下怒火的叶永强,他的心思又回复到先前的主意上来了——他要了解清楚怪人们的内情,直到把他们的丑恶嘴脸被揭露在人们面前方罢甘休!
那姑娘见他平静下来了,才把柔和的眼光移开去,继续对他指着那些器皿一一详尽解说。契罗列回过身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在一旁无聊地插不上手、说不上话,自然觉得索然无味,垂头想了一会儿,便晃了晃脑袋,摊开双手,做了个无所事事的手势,跟那姑娘说了几句什么,姑娘便转过身来对叶永强说:
“所长说工作很忙,不能奉陪了。请陆地来的客人原谅了。至于你提出的问题,将由我来回答。”
契罗列看看姑娘将自己的意思转达给叶永强了,就伸过手来和叶永强握了一下,客气地堆出一个笑容来,点点头,转身走了。
此刻,展览厅里已没有了别人,叶永强好像抓住了机会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姑娘,用质问的语气说:
“那么,小姐,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你要对我说实话,否则的话,我就……”
姑娘愕然地回望着他,几乎是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要说叶永强性子直,确实不假,但也不能直得毫无顾虑吧?姑娘知道是自己对他态度好点儿,他就以为自己是和他同一船人了,这已经不能用直率来形容了,而是用幼稚来形容更恰当!
用现在网络上的语言,那就是给他阳光,他就灿烂。于是,姑娘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展览厅的窗子和门口之间来回地走着、走着,以此来消解内心的矛盾。
说实在的,自己至今仍能活着,真的要多谢叶永强的舍身相救。以当时的情况,叶永强不把自己救到医院抢救,任由海边惊恐不安的人群当妖怪相待,则早已性命不保了。
虽然那时候她绝望又痛楚,但叶永强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那种坚持真理不附庸风雅的态度,至今仍使她历历在目。这是值得她珍藏和记忆的部分。
但现在的叶永强,却是那样的不明事理、不懂规矩!难道他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环境的么?他怎么能用命令的口吻来跟自己以及自己的族人说话的呢?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仍在以自己的思维方式说话、办事的叶永强,这个实际上已经可以说是“标本”的叶永强,她不忍心直接在他面前道破天机!只好故意不直接答他的提问,另找话题道:
“哦,忘了介绍了,我叫卡莲丽,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你的提问,我将慢慢地回答你。”
“好的。那我不客气了,卡莲丽小姐,我还是要问,你们是什么人?”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吗?”
“当然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自己知道。我要把你们的罪恶行为公诸于世。”
叶永强仍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仿佛把他们的罪状证据搜集到了,就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似的。他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卡莲丽,在展览厅里踱来踱去,有时停下来,一边挥舞着拳头,在空中劈来劈去,一边大谈法律准绳,似你们这样的行为,就是道德沦丧、无法无天!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对卡莲丽怒目而视,以及作为人类,应该尊重人类的普世价值。怎么能任由自己的族人滥杀无辜?随便打人?而法纪几乎是人类社会神圣的、必须无条件尊重和遵守的。
卡莲丽苦笑了一下,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抬起了头。在橘黄色射灯的柔和的光线中,她都不知自己应当从何说起,才能使叶永强明白过来——他现在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她试探着问他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被掳了吗?
“是的,正如你所说,这里真的是无法无天呢!当然,这个法是指你们的法;这里确实也没有天,我们头顶上的是海洋。哎,其实,我明白,我明白的,你情绪激动,你茫然不知所措,所以,你表现得愚不可及又慌张失度。可是,用你们网络上的语言,我说,亲,我们可是两种人来的呵!”卡莲丽喃喃自语道。
她自左向右慢慢地转着圈子,随后抬头定定地看着叶永强,语气略带些伤感地暗示说:
“恐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吧?”
“这我知道,”叶永强脸上表露出无比坚定的神情。“但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把你们的一切罪行告诉全世界的人们知道!”
卡莲丽看了看叶永强,见他用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来表决心,估他仍然还没有清醒过来。哎,难呀,这种不谙世事的人物,真是令人又可笑又可怜又同情呀。照说,你要揭露什么什么的,也用不着告诉眼前这个“敌人”吧?
更何况,此处是什么地方,他有没有想过?考虑过?也许是出于好心或同情吧,卡莲丽伸出手来指了指天花板,示意他你怎么能逃出这个生天呢?然后把这里的一切罪行告诉全世界的人们呀?我们头顶上可是万多米深的大海洋呀!
不料叶永强完全不明白卡莲丽的意思,还很认真地抬头看天花板,半晌才低回头来对卡莲丽说:
“不错,的确装修得很漂亮!以你们今天的科技能力,我想难度再大些花饰再复杂些也难不倒你们的。”
卡莲丽不料眼前的叶永强竟然是如此愚笨,内心苦笑不堪!估摸着如果不直接与他说白了,恐怕他还以为来到了邀请他来做学术报告的大学呢。便只好比试着说:
“你说,一般情况下,一只比较稀罕而又很值得收藏的美丽小鸟被你们人类捉住了,你们会干什么呢?”
叶永强想了很久,才回答道:
“一般会把它养起来吧。”
“那么,如果小鸟死了呢?”
“扔掉它。”
“我刚才说,那是一只比较稀罕而又很值得收藏的美丽小鸟呀。”
“……”
叶永强冥思苦想,把左手弯在胸前,右胳膊肘支在左手上,撑着下巴,用一根小手指触摸着嘴唇。他眼睛里流露着迷茫,可是他却觉得很可怕,因为卡莲丽正用一双那么惊人美丽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大大的、冷冷的,闪烁着蓝色的光彩。
叶永强顿时极度窘迫不安,把双手垂了下来,一味地摆弄着衣角,一忽儿折过来,一忽儿又弄直它。就是回答不出卡莲丽的提问。
卡莲丽站在他的身旁不动了,伸手把盘在头上的辫子打开顺了下来。她眉毛拧到一起,额头上堆起不知如何是好的皱纹。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展览厅里摆放得好好的展品,特别是那些在射灯下闪闪发光的骷髅。她的眼光就停留在骷髅上,没再移开过。
然后,卡莲丽象幼儿园的老师那样对叶永强启发道:
“你说会不会把它制作成标本珍藏起来呢?”
“对,对,可以制成标本,可以制成标本呀。”说完,叶永强如梦方醒似的、还很老天真地呵呵而笑。笑得弯下了腰,心里在不停地责怪自己道:“怎么这么蠢呀?连这样简单的答案都想不到呢?一只稀罕又值得收藏的美丽小鸟死了,不制成标本还能有什么用呢?真是的,除了制成标本……制成标本?”
突然,叶永强的笑声停住了,嘎然而止,他的脸上若有所思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