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本能地紧紧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却见到一只尖瘦的脑袋从破烂堆里冒出来。看到白氏母子,他干干瘦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又将手放在面前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车外,三少爷骑着马走在前面,高个子驾着车跟在后面,三角眼骑骡子断后,三人配合非常默契,很快就到了驿馆大院的门口。守门的侍卫听到声音,揉了揉浮肿的睡眼嚷嚷道:“哪里来的兔崽子,这么晚了还出门?”
三少爷忙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是我家小夫人突然病了要去寻大夫,又不敢惊动了当家的大夫人,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说着朝他手里塞了一角银子。那守卫掂了掂银子,见他们这么大的阵仗,又看到车帘子捂得严严实实,里面隐隐约约透着个女人的影子,估么着是白天来投宿的那一大队人马里的哪家小妾身体不方便偷偷溜出来看病,想着这种大户人家隐私事儿多了,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挥了挥手放行了。
“多谢军爷,咱们看好病回来再谢您!”三少爷心里一松,回头对高个子和三角眼使了个眼色,带着自己的人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驿站,一面走一面心道:“这群酒囊饭袋,也太糊涂了。早知如此,自己根本就不必在这儿蹲守这么多天,还忍辱负重地跑到厨房当帮工。只怕悄悄地混在房客之中,也能成事。”
眼看要离开驿馆,三角眼正想稍稍松一口气,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大喝:“前面是干什么的?”
三角眼一回头,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带刀官兵模样的人,正朝他们走过来,不由得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腰间的刀鞘。
一时间竟无人回答。
那络腮胡子见没人理他,分外不满,径直向马车旁边走过里,口中道:“前面骑马的小子,过来说说,你们出去干什么的?”
三少爷只得骑马掉头前来,没忘对高个子和三角眼使了个眼色。他心里估算着驿馆里大半的士兵都被自己人灌晕了,大概就这两三个值夜的家伙没有喝到他们准备的“好酒”,心下安然,准备倘若对方借故阻拦,他就指挥手下将他们统统干掉。
“回这位军爷,是我家小夫人半夜身上不舒服,得出去寻个大夫。我们今天刚到的城里,都是一个旗里女眷。”跳下马来,三少爷的词儿早就想好了,第二遍说比第一遍更顺溜。
“哦?”络腮胡子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今晚院子有位爷丢了好些值钱的宝贝,搜了整个院子也没搜到偷东西的贼。你们现在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出去,可有手令?把入关的官引拿来给我看看!”
三少爷见状只得赔笑道:“这位军爷,您看我们小夫人平时在家里也是老爷万般娇宠的,那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如今老爷在京城里,院子里都是大夫人当家,这女人家总有些相互不对付。如今我们小夫人也不好半夜打扰大夫人,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来,比方才的还要厚,因着这个络腮胡子一脸想要为难他们的样子,想着他也许是又想敲一笔。
谁知道络腮胡子接了银子,又说:“谁知道你们小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没准是耐不住寂寞,想跟你这个小白脸私奔吧。不行,打开帘子我要检查一下。”
三少爷心里一紧,三角眼早已跳下骡子只身拦在车帘前:“小夫人是女眷,还请军爷尊重则个。”说着手中利刃已出,指向络腮胡子。
“大胆!”络腮胡子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敢对我不敬!”
三少爷连忙拦住三角眼,口中道“岂敢岂敢”,却见络腮胡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三角眼手上光华流动的刀面,连连称赞道:“好刀!好刀!”说着还伸手过去想要触碰刀身。
三少爷一咬牙,干脆示意三角眼摘下腰刀,双手奉上络腮胡子面前:“承蒙军爷青眼,看得起此刀,现下愿献给军爷,只求让我们小夫人尽快出门医治。”
“好说,好说,哈哈!”络腮胡子似乎满意了,接过腰刀对着几点星光,拿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擦,只见指上粗糙厚实的皮肤立刻被划开一道口子,顿时满意地大叫:“果然好刀!”
三少爷见状舒了口气:“还请军爷放我们小夫人去求医。”
见络腮胡子点了点头,三少爷这才放心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突然听到络腮胡子又来了一句:“不过你们还得留下点东西。”又听到三角眼一声闷哼,他赶忙回头,发现三角眼的胸前穿出一小截刀头来,顿时鲜血喷涌,身体直颤,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不好!老李先走!”三少爷心里知道三人里面老李功夫最弱,打算自己留下解决络腮胡子,说着摸出弓箭,正待对准络腮胡子。又听得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飞来直直射中高个子脖颈!
高个子老李应声倒下,一只手紧紧捂住喉咙,模糊地喊着:“少爷快走,别管我们!”
三少爷心知他们被识破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挟持白氏母子,逼迫他们放了自己主仆三人。他猛地撩开车帘,却见车中直直伸出的一柄软剑,他连忙拔剑刺来。
络腮胡子轻哼一声,拔出宝刀,看三角眼挣扎两下倒在地上,提刀上前就同三少爷缠斗起来,他刀法刚猛,三少爷不是对手,被伤了几处要害,很快瘫倒在地,被刀尖逼到喉头。
“呸!”三少爷眼见无力回天,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络腮胡子又是一声轻哼:“死不死由不得你,得让车里的这位夫人说了算。”
说着便见白氏从车里下来,跟着跳下来一个精瘦的身影,正是先头敲门的店小二,他从手边掏出绳索,将三少爷绑了个结实,又冲白氏一拱手:“还请夫人发落。”
白氏将两个孩子从车里抱出来,指着络腮胡子和店小二对孩子们道:“随我一道,给恩公们磕个头。”说着就要盈盈下拜。
店小二忙道:“还请夫人莫要折煞小的,这些官兵还得多亏了这位大人。这位大人就是白日里将院子让给你们的那位。”
白氏一听,又拉着孩子们要拜,却被络腮胡子一把扶起:“夫人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白氏只得深深一福道:“原本白日里就该登门拜访恩公,只是我们妇道人家多有不便,如今又蒙恩公相救,还望恩公告知名讳,明日当正式登门拜谢。”
络腮胡子扬手道:“不必了,这等区区贼寇,还不配被我放在眼里。”又掂了掂手中的宝刀,笑道:“倒是得了这把好刀,也算是救人一命,老天爷给的赏。”说罢转身就走,竟再也不理睬白氏。
白氏无奈,只得拉住店小二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劳烦小哥你给咱们说说。”
店小二猴精猴精一笑:“夫人要听,小的必然给您细说。不过您现下不如先带两位少爷小姐回您的院子,这半夜三更的,冻着小祖宗们可不好。再说了,有位姓杜的夫人还在院子里等着您呢!”
白氏有些了然,赶紧带着孩子们朝回走,果然看到杜氏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企盼,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喜得直拍胸口:“总算是回来了,刚才我那叫一个揪心。总算你们平安回来了!”
说着将孔廷训和孔真搂在怀里,口中絮絮叨叨:“两个小娃娃吓坏了吧,快跟婶婶进屋喝杯热的。”
众人进得屋子坐定,杜氏殷勤地为众人递上热茶,只听白氏对柔声道:“承蒙小哥舍命相救,还告知如何称呼小哥。”
店小二挠挠头,笑道:“小的自幼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姓啥。被一个戏班子的班主带着,照着戏里常山赵云赵子龙的名号,给我取了个名儿叫云龙。后来这沿途又是饥荒又是瘟疫,戏班子也散了,班主就求着这管驿馆的老爷留下我。”
杜氏这才娓娓道来:原来傍晚云龙路过院子,看见院门口停了辆陌生的马车,觉得有些奇怪,就进来瞧瞧,却发现守院的护卫纷纷醉倒在底楼的厅堂之中。
云龙觉得有些不对,就从侧楼上来,先是直奔白氏母子所住的亮着灯的主间儿,谁曾想方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粗哑的男子声音。
这声音他能认得出来,正是半月前,馆驿收容的一行主仆三人中的一个。当时那名为首的年轻公子说是战乱之中自己家破人亡,只带了两个老仆逃出来,如今囊中羞涩,请求能留在馆驿中,老仆为各院中劈柴挑水,自己则为过往行客代写书信,只求一口饱饭。馆驿之中也确实缺乏人手,就将他们留下了。
云龙心中惊疑不定,干脆敲了敲门,门内女童压抑的语音更加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测。云龙想了想,自己虽然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两拳难敌四手,觉得不能打草惊蛇,就沿着走廊寻到杜氏的屋子,杜氏也没有熄灯,云龙略听一会,见杜氏只是哄儿子睡觉,并无不妥,这才将门敲开。
杜氏听了云龙的话,大为惊骇,但她也是军户之女,胆子倒比一般女人大些。两人一合计,让云龙先去寻些催吐药灌给醉倒的护卫,杜氏则去寻寻别院之中是否有官兵,结果正巧让她碰上了独自在院子里对月练剑的那名满洲军爷,这才有了后头,杜氏的试探。
杜氏笑着将孔真搂到怀里坐下:“此事还有贞儿的功劳。下午她在我那儿,我就教她了些我老家的讲究。我们那边的土话里,就把当兵带刀的叫蚱蜢子,她当时还乐了。后来晚上我来敲门,她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个小机灵鬼,还说‘天黑透了,要熄灯歇息’,我就回房里也熄了灯,晓得外边都黑了,你们这边就该有动静。”
白氏听完大为感慨,对着两人又是一番感谢不提。她与杜氏情同妯娌,也不再多客气,回到京城自然另有所表。白氏又对云龙道:“云龙小哥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孔家力所能及,都当为小哥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