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确实是一片花溪,燕雀在招展多姿的花丛中穿行。倪茗菡迎花而去,在花溪的背后,一片青藤缠绕着一座古城,那古城气势磅礴,银光四射。
倪茗菡仰望古城,心里却空了。她的心因何而空?倪茗菡怔怔地想着,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古城里有丁永春,丁永春有家室,却爱着她,他们的爱情必将遭到别人的唾弃和辱骂。但她不怕,因为她也深深地爱着丁永春。可他因何又用那样刻薄无情的语言骂她,让她感到自己没有了自尊,也没有了自信?她不想见他,她恨他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用激励的语言鼓励她。
所以倪茗菡的心里空了。她没有哀伤,也没有冲动,只忧郁地徘徊在静静绽放的花溪之中,任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这清香,却是那红衣女郎和梦翠莲的芬芳。也正是那位红衣女郎,让她走进了这古城,投入了丁永春的怀抱。其实这是一段真挚的感情,衷心的静默,正如园工对花的关爱,对季节的追求。想丁永春那样骂她,不过是一种关爱的表现方式罢了。他对她的期望值太高了,要不然那古城上为什么总有常青藤缠绕?想那些常青藤呵,什么才能够常青?什么才叫做永恒?在人生的长河中,浪花和泥沙同在,那些浪花总是有聚有散,也总是真情难舍。合了,便是欢笑舒畅,舍了,便是涕泪涟涟。那泪,却因真诚而流,虽然有时是一种非常的错误,但那错误却是一种美丽真实的存在!
想来世间万物也总由情爱支撑着,要不天上怎会生出白云,地上怎会长出小草?人间的万千气象,都因爱而和谐,因情而悸动,这和谐和悸动里,又透着倪茗菡无尽的思念。那思念虽不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浪翻浪滚,却也是水般的清澈,松般的苍翠。
倪茗菡的眼睛湿了,她慢慢地走进了古城。在古城的平台处,有一群小女生手捻花瓣轻声唱道:“林梢挺拔燕高飞,几经缠绵月夜回,花开何戏秋水恨,千愁莫叹世事非。嫦娥携来共起舞,清影能绣万山红,抒怀融得千年雪,长河望断百水流。”
倪茗菡听出这是她先前写的一首《玉楼春》。她流着泪,感受着丁永春怀抱的温馨。那是她渴望了千遍万遍的感觉,期待了很久的欲望。这欲望让她和丁永春深情地相拥相望,那一瞬却是:
怀揣柔情深万丈,气吞山河激千浪,柳眉两道寄相思,春潮芬芳情意长。
丁永春和倪茗菡拥了,吻了,过后丁永春又拉倪茗菡到栏杆处,下面却是歌轩亭台,紫雾叠起。倪茗菡欣喜地看见,在云雾的深处,那红衣女郎和梦翠莲正狂欢而舞,亭台之上,那群小女生环抱而歌曰:“山花料峭,风月偷寒,笑颜总为鹧鸪天。凝云远眺,青烟寻梦,缭绕却在惶惑中。竹笛唱晚,幽比南山,滚滚红尘画堂间。”
倪茗菡不解其意,正要问丁永春,旁边却没了丁永春,再看下面,那歌轩亭台、花溪紫雾也没了,就连脚下的古城也成了废墟。倪茗菡心里奇怪:古城哪儿去了?花溪哪儿去了?丁永春哪儿去了?红衣女和梦翠莲又到哪儿去了?
倪茗菡站在废墟之中,那废墟让世界变得空旷无声,那无声中掺杂着一些阴森森的怕意。倪茗菡有些胆怯地想狂奔而起,但她的双腿怎么也不能动。她用力一蹬,却醒了,醒后才知道,刚才不过空梦一场。
宿舍里这会漆黑一片,那漆黑中,只有舍友们熟睡的声息。
倪茗菡知道自己在梦中又流了眼泪,便拿枕巾来擦,那枕巾早已湿透了。倪茗菡已无睡意,她说不出自己的情思,只在心里暗想着:“想我一人在外奔波,看似有很多人在关心我,却没有一个能真正地理解我关爱我,就连丁永春也是那样。泪水打湿了整条枕巾,又有谁能想到我晚上竟是如此凄惨。”
夜,在静静地延伸,寂寞和孤独困扰着整个城市的上空,倪茗菡却醒着。她这会没有记忆的机能,也没有记忆的平台,只有心在惶惑,只有意在漫游。她脑子很乱,乱得什么都想,她想着家人,想着家人给她找的对象,又想着丁永春,想着那红衣女郎,想着梦翠莲,想着杨清华,想着陈彩莲,想着白晓娟……每一张面孔,都是那样的近了又远了,也都是那样的让她一番激动一番沉思。想袁靓男因爱而疯,刘雯因爱而愁,朱惠妹的爱总在风雨之后才显颜容,如此看来,人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倪茗菡暗自想着:人,不过是实现追求的一种载体,一台满载沉袱的机器,爱却是这台机器的修理工,刻画人生的一种工具。这种工具,只有在梦中才显得真诚。也正是这梦,在越幼稚的时候才显得越为甜纯。那么丁永春和倪茗菡的爱又是什么呢?难道仅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欲望的渴求吗?
所以,倪茗菡整夜睡不着觉,但她为什么又要牵着丁永春想着丁永春呢?她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她多么渴望他能来真正地吻她一次,拥她一次,她甚至想着,只要他能来,她会把所有都给了他。但梦再好,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第二天,倪茗菡怕舍友们看见自己流泪又要取笑,就早早地起来了。她先到操场锻炼了一会儿,就又上来故意揉着眼睛说:
“真不凑巧,刚下去就有个东西钻到眼睛里去了。”陈彩莲看倪茗菡的眼睛果然又红又肿的,就趴跟前说:“让我看看,什么东西胆大包天,竟敢钻进我们茗菡的眼睛里去。”倪茗菡躲过说:“没事,好像是个小虫子,我已经揉出来了,就是眼睛还有点痒,过会儿就会好的。”
大家看倪茗菡没事,也就不大在意,只匆匆地上操梳洗吃早餐。因没有固定座位,早餐吃过后,倪茗菡就夹着书本去占座位,陈彩莲和朱惠妹喊着给她们也占上。倪茗菡应一声便去了。上课时,朱惠妹偷偷告诉倪茗菡,说白晓娟让人打了。倪茗菡这才想起,白晓娟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拉开过蚊帐。她忙问是谁打的,朱惠妹压低声说:“好像是刘庆宇找人打的。我听人说那天刘庆宇一泥巴下去把刘雅光的两条肋骨打断了,白晓娟把刘雅光拖到医院住了几天,不想刘庆宇恨气难消,等刘雅光出院后,他就找人把白晓娟打了,还怪严重的。”
倪茗菡怀疑地望着朱惠妹,心里想着:“是人疯了,还是世界疯了?”朱惠妹看倪茗菡还有些不信,又极力作着更详尽的解释。
但不管怎么说,白晓娟被人打已是事实了。
中午回到宿舍,倪茗菡一看白晓娟的蚊帐仍然拉得严严实实的,她想问,却又想着为那事挨打,也不是多光彩的事,问了反倒尴尬,所以就忍了,只悄悄收拾着碗筷准备去打饭。白晓娟听大家都要去打饭,就喊倪茗菡给她也带些,倪茗菡又把白晓娟的碗筷也收拾着拿上。
倪茗菡打好饭,一路往回走,边想着白晓娟被打后的模样,她还想着,白晓娟吃饭时或许能见上。等她推门进来时,却见杨清华和刘雯在宿舍里你来我往地拌着嘴。倪茗菡不知她们因了什么,只悄悄将饭盆放到桌子上喊白晓娟来吃,白晓娟说她过会儿再吃,倪茗菡只好自顾自地先吃了起来,耳畔里却听刘雯说道:“……我的东西你问也不问一声就乱碰,我就是不高兴。”杨清华说:“要不是我怕掉下来摔坏了,才懒得动呢,把你的那算什么东西,以为谁爱动。”
倪茗菡听她们是为点芝麻小事,想她们争吵两句也就罢了,因而就没太在意。杨清华收拾着碗筷要去打饭,坐在床上的刘雯见杨清华要走,就又说:“你先站住,话还没说清楚呢,你走哪儿去?”杨清华说:“李国仁还等着我给打饭呢。”刘雯嘴一咧说:
“啾,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和我们一样。”杨清华说:“我就了不起,看你干啥,不像有些人,让人家白耍了一回。”
刘雯涨红着脸说:“我让白耍了我愿意,哪像有些人拿上对象的钱跟别的男人厮混,简直把皮脸当屁股使,还有脸说人?”
杨清华立时沉下脸,把饭盆往朱惠妹床上一扔说:“我就花了,花的又不是你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不知道你怀过孕。”
刘雯一听忽地从床上跳起来说:“你把嘴放干净些,我怀孕你看见了吗?”杨清华说:“那还用看?你请两周假,谁不知道你是清宫去了。”
刘雯脸色青紫地看了看倪茗菡,倪茗菡猛然想起刘雯那次说想给她说件事却又没说,想来就是这事了。但看刘雯那眼神,似乎怀疑是她告诉了别人,便在心里想着:“她那样做了,如今看这架势,好像成了我的不是,真是岂有此理!”
倪茗菡心里毛毛地等着刘雯骂她,她知道刘雯的脾气。刘雯没有骂,却转过脸去慢腾腾地对杨清华说:“我就清宫了,关你什么事?我知道你眼红了,也想寻求这刺激。我比你好的一点是虽然他不爱我,但我至少为一个男人守着,哪像你,拿着自己对象的钱,却让别人去乱做,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杨清华火了,只听她尖叫一声,上去一把攥住刘雯的头发,左右狠命地拉着。刘雯也伸出双手揪住杨清华的头发不放。两人就在地上来回地撕扯着。倪茗菡一看两人真的打了起来,便紧张地跳起来,慌忙过去往开分,那两人却越扯越紧,分明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倪茗菡拉着两人的胳膊在地上转来转去的,一个没注意,竟让杨清华和刘雯将她推倒在地,头碰到了桌子上。倪茗菡忙站起来,双手抱着头坐到床上,一抬眼,竟吓了一跳。只见白晓娟披头散发,脸上几道血口子,完全一副魔鬼的姿态。白晓娟也意识到倪茗菡在看她,便扫一眼,又慌慌地把头缩了回去。
倪茗菡忘记了自己头痛,只呆呆地想着:“当初大家欢欢乐乐地同住一个宿舍,并且以姊妹相称,如今都成这个样子,真不知这乱七八糟的究竟是怎么了。想来人活在世上总有着各种不同的欲望和追求,正因为这些欲望,让人有了爱,有了情,而这情爱却是最不能往东西里面算的东西!”
倪茗菡的脑子里又是空空的一片,她感到了爱的虚伪,情的可怕。尽管她信奉的一句话是“人间因爱而和谐,因情而温馨”,但那都是理想状态下幼稚而单纯的思维,当这些情爱掺杂进去过多因素的时候,总有一天会变质的。所以,千百年来,人们总为真挚的坚贞不屈的爱情而歌而颂,可有谁知道,在那情爱的背后又是什么呢?想来爱若要坚贞,总要付出代价的。
倪茗菡的心由空又变得沉了。正在这时,陈彩莲和朱惠妹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她们一推门,见杨清华和刘雯正扭在一起,心里便是一惊,慌忙放下饭盆去拉架。怎奈那两人拼命已到了劲头上,凭陈彩莲和朱惠妹的力气怎能抵住。朱惠妹慌了,忙喊倪茗菡来帮忙。倪茗菡起来,五人又绞到一处在地上盘旋着。好不容易,倪茗菡她们才把杨清华和刘雯的手分开了,杨清华挣得一脸通红,刘雯脸上却没了颜色。
倪茗菡拉刘雯坐到了她的床上,陈彩莲和朱惠妹也拉杨清华坐在了朱惠妹的床上。刘雯看杨清华坐了,便喘着气说:“你再敢侮辱人,我迟早会要了你的命的,反正老娘也不想活了。”杨清华也骂道:“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人说,以为谁怕你似的。”刘雯还叨叨地骂着,陈彩莲和朱惠妹怕她们又吵起来,就忙将杨清华的饭盆拾起递给杨清华让她快打饭去,杨清华提上饭盆又骂了两句,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待杨清华走后,倪茗菡又劝了刘雯几句,刘雯眼泪汪汪地看着倪茗菡,却一句话也没说。倪茗菡心里也酸酸的,她拉过自己的枕巾递给刘雯,刘雯擦了擦眼泪,就起身过去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倪茗菡长出口气,也躺在了床上,心里想着:“这世界肯定是疯了!”
刚一会儿,张雪花又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正要说话,却见宿舍里一片寂静,再看陈彩莲等人,也都是一脸的沉静严肃。她便没再声张,只悄悄走到倪茗菡床边坐下,嘴搭在倪茗菡的耳边说了几句,倪茗菡一听,惊得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