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茗菡在米彩杏那吃饭时，米彩杏告诉她说她们有好多同学都放假回来了，倪茗菡一听，就赶忙把饭吃完，便和彩杏打声招呼，骑上车子找她的同学去了。不多时，倪茗菡就把住在街上的几个同学约齐，买点东西去了丁永春家。
丁永春个子高大，却一脸的憨相。他见倪茗菡几个来，又惊又喜地将他们迎了进去。倪茗菡偷看丁永春一眼，只见他满脸风尘的，瘦了不说，还有些低沉。丁永春也扫了倪茗菡一眼，他觉得倪茗菡双眼里，已透着成熟的气息，眉宇间，那种高傲挺拔、纯洁雅静的姿态越加显露了。
因为人多，丁永春尽管烈火四溅、心花怒放，但他还是强压着内心的冲动，笑盈盈地招待着他的学生们。丁永春的妻子将茶水沏好，又打发门口玩耍的娃娃买来啤酒和饮料。想来丁永春也是喜好欢乐之人，他一看老婆买来啤酒，便让倒上，给大家各倒一杯先喝了，然后说要猜拳行令，玩会儿红火，几个男生却推推诿诿的。丁永春老婆说：“你和学生猜拳行令多不雅观，学生也放不开，你们不如另玩个花样。”
丁永春想想也是，就笑着说：“你们都是高才生，文学小泰斗也不乏其人，要不咱们玩联句游戏，联不上的喝酒，联偏联错的也喝酒。”倪茗菡说：“这样好，男女都能参加，又雅观别致，又能锻炼人的思维能力。”另几个也都赞同。
说着话，丁永春端起酒杯说：“大家注意，我要起句了。”大家都坐定，丁永春又左右地看了看，将酒喝下肚说：“我的起首句是：可怜夕阳游云灿。”
紧挨丁永春的一个女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后说：“丁老师的起首句入时入意，真是妙不可言。”一个男生说：“再别故意磨蹭了，快对你的。”那女生说：“对就对。我对一句‘云灿迎风谁问寒’。”
大家都鼓起了掌。丁永春说：“对得这么好，不愧为咱们的精英。”几个男生嘻嘻地笑着看紧挨着的另一个女生，那女生喝了口水后，不慌不忙地说：“我对一句‘寒莫把雨当秋度’。”
挨这女生坐的是一个男生，他挠着头，一时竟想不出好句子来。倪茗菡说：“再不说就该罚酒了。”那男生二话没说，端起酒杯一股脑就喝了。他边放杯子边说：“我倒是有一句，就是还没想好。”丁永春说：“允许你想半分钟。”那男生又想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度入仙境望月娥。”
坐在他下面的一个男生一听就笑着说：“离谱了，应该再罚一杯。”几个女生也说该罚。丁永春说：“这句离是离了点谱，但比起前两句来，少了伤感之意，倒是有积极的一面。如今你们都上了大学，咱们既然坐一块儿玩耍，也就无大小之分，只要尽兴就好。你们也不要过于拘谨，有话尽管说来，咱们全当玩笑一回。我看这杯酒就免了，咱们接着往下说。”
其实丁永春这时最想听倪茗菡如何联句。倪茗菡心里却想着梦中的古城，如今梦中人就在跟前，她却不敢正面去看。她心里一慌，脸就红了。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推她一把说：“倪茗菡，你没事吧？”倪茗菡微微一笑说：“喝一杯酒能有什么事。”
丁永春听她们说着话，便转身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倪茗菡，只见她脸色绯红，双眉平舒，小巧的鼻梁下面，一弯红唇恰如其分地镶嵌在该镶嵌的位置。她的双眼里，似流露着一丝淡淡的愁意，这愁意使得她的脸庞更加明丽多彩。想蒙娜丽莎那暗藏玄机的微笑，也许正是那张可爱笑脸的阴郁，才带来了整个世界爱的愁绪吧！
对面的那男生见丁永春发呆，想喊却不知他想什么，也没好喊，只好脸转向另一边说：“大家注意，我可要对了。”丁永春慌忙打掩饰说：“你对吧，她们两个说话，我以为她们两个要对呢。”
那男生便清清嗓子说：“我就‘度入仙境望月娥’对一句‘月娥离宫吴刚远’吧。”
一个女生鼓掌说道：“这句对得最好。想来神仙也是有情的，他们同样有着离别的烦恼。”另一个女生却说：“你说的不对，这仅是一种陈述，你怎么就扯到意境上去了？”
紧接着要对的那男生听这两个女生争来吵去的，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先别吵，不然我把想好的都忘了。”丁永春说：
“好了，你赶快对吧。”那男生大声对道：“远处人语三两声。”
下来该倪茗菡旁边的那女生对了，她先自喝一杯酒说：“这句太大了，我自罚一杯过。”她旁边的那男生却说：“不行，尽管酒你已喝了，句子还是要对，你对出来让倪茗菡收尾。”那女生说：
“我感觉这句确实难对，要对俗了，就失去上句的本意，要同了上句，却没有贴切的句子。要不留给倪茗菡去。”丁永春说：“你别再推辞，不管是雅是俗，快快对来，对不好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来个雅俗共赏。”
那女生推辞不过，便对了句“声声难舍春意浓”。
旁边那男生笑着说：“你看你对得这么好，硬要谦虚。现渐入意境，看倪茗菡如何收尾。”
倪茗菡因“月娥离宫吴刚远”一句，她猛然想起了误投郑永鹏怀抱之事，正羞气着，还哪晓得他们说的话。旁边那女生见倪茗菡发呆，就喊着说：“倪茗菡，该你对了。”倪茗菡听有人喊她的名字，就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不想是该自己对诗了。她怕当众出丑，让别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也没问前句，就脱口吟道：
“惊鹊别枝渐黄昏。”
大家一听哄堂大笑了起来。倪茗菡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只见她的一个同学跳起来说：“倪茗菡对错了，应该罚酒。”另一个女生说：“应该罚两杯才对。”旁边一个男生问：“怎么罚两杯？”那女生说：“第一杯是她没联上该罚，第二杯是她的情调过于低沉该罚。”
大家一听这女同学说得有理，就嚷着叫倪茗菡喝了两杯。倪茗菡也觉自己对得唐突，就老老实实地喝了。
丁永春却想：“好一句‘惊鹊别枝渐黄昏’，竟对到了精髓之处。想来我确有些老了，而他们正值青春年少之时，我怎能和他们相比。”
此时那几个男生觉得这样喝太慢，不够过瘾，而丁永春这阵也只想着醉。于是他们几个男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几瓶啤酒灌了。
丁永春已有些酒意，他喊着让老婆再提些来。他老婆因有学生在，也不好阻拦，就又买了几瓶。
倪茗菡这时也有了些酒性，不能再喝了。丁永春让她到耳房里去休息，倪茗菡便去了。她在床上躺着，慢慢觉得酒性已过，就四处打量着房子。这房子是新盖的，里面的摆设却很简陋，仅在窗前放着一张老式字台，字台旁边摆着一个红色的木制书架，书架上放着很多的书。倪茗菡在书堆里搜寻着，发现在书架的拐角处立着一本《红与黑》。这是倪茗菡最喜欢的，她一骨碌爬起来，抽出一看，书的背面有丁永春的几行批注。
倪茗菡将书大致翻了一遍，又翻到背面仔细一看，那几行小字哪是批注，却是一首以“萤虫”为题的诗，那诗道：“中夜不眠望天穹，数往昔风流。几点萤虫又浮沉，月下隐绰几曾现行踪。不与灯火相比拟，径自飞北南。不知人间多少事，残月冰星里诉尽相思。”再看下面的时间，刚好是她做梦的那天。倪茗菡想：“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怪事？想我们远隔千里，却能相通，看来心若近了，再长的路程也是短的。”
倪茗菡想着，她又把书翻开，到一处，只见页眉上又写着一行小字。倪茗菡仔细一看，那里写着：“风华月茂意融融，韶华擎就阑珊春，俏头儿微耸菡娉婷，云霞羞遮汉宫秋。”倪茗菡默默地背诵着，心里却是一阵的酸痛。她想着丁永春，想着丁永春的这个家。慢慢地，她抬起头，找来一枝笔，满眼噙着泪水，在丁永春写的那行字下面写道：“芳草碧天花纷纷，香魂飘断暗袭心，流苏儿装扮成空梦，蝶影蕉仙醉芙蓉。”
正在这时，那几个男生扶着丁永春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们都已半醉。倪茗菡忙把床铺收拾好，那几个男生将丁永春放倒，他们也挨丁永春躺下。倪茗菡没见过丁永春酒醉，她想着丁永春可能要说些醉话。其实她很想听，但又不敢听，只好匆匆地跑到了上房。上房里，丁永春的老婆已经将屋子收拾整齐，她和那几个女生坐着闲聊，见倪茗菡进来，便慌忙让着座。
倪茗菡因为有些心虚，她见丁永春的老婆起身让座，就红着脸挨那几个女生坐了。丁永春的老婆见倪茗菡端庄稳重，就有了几分喜爱之意。她把葵花子推到倪茗菡面前，让倪茗菡吃。倪茗菡谦让一番，便抓了一小撮。
几个人又坐了一刻，丁永春的老婆要去做饭。倪茗菡忙起身想帮忙，却觉不好意思和她独处，就闲搭了几句又坐了下来。坐下，又觉得烦躁，倪茗菡便起身满地转着，似在欣赏着屋里的装饰。
丁永春昏昏沉沉地躺在耳房的床上，听着旁边几个男生的鼾声，心里想着给他们上课的情景。那时他盼望的就是这一时刻。如今愿望得以实现，他们都上了各门各类的大学，他心里却如乱麻，竟平静不下来。有一阵他在想：这心情，难道就因为她？
他不敢多想，但怎能由住？他这会儿最想看见的就是她了。
“莫非我真的就爱上了她？想我已为成人，且有家室，而她还是一个很单纯的学生，这怎么可能呢？”丁永春心里恍恍惚惚的，他知道倪茗菡就在上房，但他没理由、没勇气、更没面容去见她。他只好静静地躺着，任思绪的野马驰骋。
热风一浪接一浪地吹着。倪茗菡一伙走时，丁永春还醉着，只他的妻子送他们出来。一路上，好几个同学约着去玩，倪茗菡却觉没有兴趣，她只想着回家。
家里，她妈已准备好晚饭，倪茗菡胡乱吃了些，又帮她嫂子把鸡喂好，就去耳房看电视。茗茹在旁边叨叨地说：“大姐，你猜咱们这台彩电多少钱？”倪茗菡哪有心思去猜，她胡乱说了个价，茗茹说：“看来大姐真成城里人了，连这都不知道。咱们这台彩电要两千多呢。今年咱们庄上有好多家里都买了电视机，不过大多都是黑白的。”
倪茗菡阴阴阳阳地答应着，茗茹以为她大姐在专心看电视，也就没多打扰，又跑炕上和她大说话去了。倪茗菡昏昏沉沉地发了会儿呆就睡觉去了，她太害怕这种心情了！好在隔不几天，夏收的时节就到了。因巧芸身子还没大好，所以倪茗菡还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力之一。她和她大、她妈及茗茵、茗茹连天带夜地在地里又忙活了近半个月，忧愁烦恼又忘掉了许多。
今年土坪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家家都有近万斤的粮食，再加上倪茗波的砖厂、倪茗涛的建筑公司让许多农民成了工人，这使土坪又欢腾了起来。正当土坪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时，张世清的儿子张亚君却因大学又没考上而疯了。但这除了让张世清多跑几趟庙里外，对土坪前进的历史车轮并没带来多大妨碍。
倪茗菡因可怜张亚君和她同龄又是同学，夏收结束后，就约梦翠莲看了一次，便去了学校。
隔一暑假的学校重又活跃了起来。倪茗菡到学校时，她们宿舍大多都已来了。开学的前一两天，大多数学生都不上灶，只吃家里拿来的东西。因倪茗菡嫂子身体还没大好，又家里忙，所以倪茗菡只拿了十个煮鸡蛋，刚一进门，就被宿舍里的姐妹们抢着吃了。因此，倪茗菡老早就得去上灶。
这天中午，倪茗菡拿着饭盆，刚到学生灶门口，正好碰上张静云。倪茗菡笑着问：“怎么只你一人？”张静云苦笑着说：“人家看不上咱，又跟人走了。”倪茗菡笑着，张静云又说：“我等了你几天都没等着，今天运气不错，总算等上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但不好开口，只能借着别人的身躯来寄托我的相思之情了。”
倪茗菡听张静云尽说些不堪入耳的酸话，便将脸一沉，转身要走。张静云却又移前一步嬉皮笑脸地说：“你饭还没吃吧？要不哥们儿请你。”
倪茗菡知道又遇上了倒霉事，但张静云口已张开，倪茗菡只好勉强地笑笑说：“你也没吃吧？要是你不下菜能吃一斤米饭，我就随了你。”
其实倪茗菡知道张静云饭已吃过了，她不过想把张静云吓回去。不想张静云没假思索，竟爽快地答应了。
倪茗菡觉得张静云好笑。但她想看张静云是不是来真的，所以就找个空位坐下，等张静云去打饭。不大工夫，张静云端着饭菜来了。倪茗菡想着只是个玩笑，不想张静云真的就给自己没有打菜。倪茗菡把菜推到两人中间，张静云却不吃菜，只低头扒着米饭。
倪茗菡见张静云狼吞虎咽的，竟忘了吃饭，只盯着张静云看。张静云见倪茗菡看他，就越加得意了。很快，五六两已经下肚，他又喂一嘴，津津有味地嚼着。倪茗菡暗叹着张静云的饭量和自己言语的唐突。突然，张静云“哇”的一声，竟将吃进去的饭全吐了出来。倪茗菡一阵恶心，她忙端上饭菜就跑。旁边桌子上坐着吃饭的人一见有人吐，也都跑了。
倪茗菡回到宿舍，把饭盆放桌子上刚要吃，偏又想起了那令人作呕的场景，就只好把饭盆拾了。白晓娟问：“茗菡，你怎么不吃了？”倪茗菡就把刚才的过程说了，白晓娟几个一听就笑。陈彩莲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说：“这小丑，我当时怎么就信他的话了，不想他竟是一个连脸面都不顾的情种。像那种人，撑死活该！”朱惠妹也笑着说：“这人真会演戏，要是当个小品演员，准会演得形象又逼真。”王明莉撇着嘴说：“就那德行，还当什么小品演员？要他演的话，不把那些小品糟蹋了才怪呢。”
这时杨清华、刘雯、张雪花也都吃罢饭回来午休，她们一听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杨清华边笑边拍着陈彩莲的肩膀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才，不想却是空皮囊，这造物主就是会造人。想你和他好了一段，你对他最了解了。”陈彩莲说：“那么几天，连皮都没看透，哪能谈到了解，我也懒得了解他去，只可惜了我的……”
说着话，陈彩莲猛然想起自己把话说岔了，就猛拍一把旁边的杨清华大笑了起来。张雪花边笑边追问着：“可惜了你的什么？”陈彩莲红着脸说：“什么也没有，快干你的啥去，别乱猜了。”
一屋子的人又是一阵嬉笑。
刘雯看大家笑个不停，就板着脸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为了爱，付出点代价有何不可。要我说，张静云那才较真爱呢，只是你们不懂罢了！”
倪茗菡一听就觉得恶心，杨清华还想说，抬头一看，见刘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了。朱惠妹却不在乎这些，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着，爱一个人确不容易，不过有些爱付出点代价是值得的，有些爱付出不必要的代价反显得虚了，假了。”
刘雯登时将脸沉了下来，杨清华默默地收拾着床铺要午睡，王明莉几个也忍住笑各自收拾着床铺。朱惠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一会儿才又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说错了吗？”倪茗菡的火正没处发，听朱惠妹这么一说，便没好气地说：“没说错，快听你的诗去吧，我连午饭都没吃呢！”
朱惠妹一脸狐疑地看着倪茗菡，心里暗自捉摸着：“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