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茗菡因张应刚给水让刘雯夺了,她自知讨了个没趣,便悄悄地躲开了。张应刚也气得没法,刘雯却不依不饶,张应刚被逼无奈,就照刘雯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因人多,刘雯一时觉得面子上受不了,便捂上脸哭着跑回了宿舍。倪茗菡知道今天刘雯非吵无疑了,于是,节目排练结束后,她在操场乱转着,总是不想回宿舍去。
待到吃饭时,倪茗菡想着刘雯可能被张应刚叫上吃饭去了,就慢腾腾地向宿舍走去。谁知刘雯还在宿舍里指桑骂槐地乱哭乱喊着,见倪茗菡进来,她骂得更凶了,且全是些不堪入耳的风凉话。
朱惠妹、张雪花几个劝着。陈彩莲以为是张应刚惹了刘雯,因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所以刘雯嘴上骂着,她心里却觉得解气,只想着刘雯把那种忘恩负义的男人骂尽骂绝。白晓娟因是合唱团组织者之一,她目睹了那一瞬间,所以刘雯大骂着,她也不搭理,只悄悄地拿上自己的饭盆出去了。
倪茗菡这时却进退两难,她想着:“我自知家里贫寒,但不至于连瓶水也不值。”她后悔自己不该接那瓶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手被那瓶水染得又酸又臭又恶心。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再羞再气也无用,此时说也说不成,骂也骂不得,就只好忍了。
刘雯骂了一会儿,见朱惠妹几个都收拾着要吃饭,她看没人再搭理了,也自知没趣,便躺床上睡去了。倪茗菡此时脸上烧乎乎的,有一阵她想着,自己又没做贼,何苦这么心虚。但她终究没有提起下去吃饭的勇气,便以累为借口,让朱惠妹给她带着打饭,自己却坐在床沿上悄悄地流泪。
吃过饭,倪茗菡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拿上书本百无聊赖地下了宿舍楼,径直到图书馆向二楼四室门右靠里的那个位子走去。到跟前,她刚要进去坐,头一抬,却发现赵永恒领着一个女孩坐在她的老位子上窃窃私语着。倪茗菡想是自己来迟了,便转脸寻找其他空位。赵永恒却抬起头来扬扬自得地望着倪茗菡笑。倪茗菡一看不觉气上心头,转身便走。
但考试马上临近,倪茗菡心里着急,她想到教室里去,却又怕碰上白晓娟。想来世界之大,竟无一个清净之处!
倪茗菡在湖边毫无情绪地漫游着,看着那成双成对的情侣欢笑而过,他们有的高声喧哗,有的低声私语。倪茗菡想起了高中时代,也是这个季节,晚饭后的这个时刻,她和伙伴们憧憬在金子般的夕阳中。绿荫树下,田园地埂,到处是他们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里,充满着欢乐,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而如今,自己却孤零零地荡游在湖边。她想找几个老乡玩会儿,但那些老乡不是追赶时髦,就是过于世故。倪茗菡只好在叽叽而鸣的燕子声中享受着内心的孤独。这孤独,让她想起了丁永春,若这个可恶的人在身边,她就没有这些哀哀而泣的感受了。
但是,这不过一个梦境中的幻影而已。可是在那幻影里,为什么也有夕阳?那夕阳,似筑成一排排高傲的桅樯,桅樯下面的花与影,被无数金色的芒针量尽它们彼此的距离,留下来的,是一簇簇星光般的花朵和打在柱头上的徘徊的脚步。这些脚步,有的轻盈,有的沉重,有的如荒原中的废墟般空旷无声。
倪茗菡不自觉地夹紧书本,随口长叹道:“夜色沉,孤燕疾,不知波里人语低。穿风过浪暗里觅,问归处,只说云尽月明时。”
刚吟罢,背后却有一个不高不低的男中音说:“好一个‘云尽月明时’。”倪茗菡被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郑永鹏。郑永鹏看倪茗菡转过身来,就笑嘻嘻地说:“倪茗菡,看你没情没绪的,感慨什么呢?要不要说给哥们儿也替你感慨一下。”
倪茗菡虽然对郑永鹏有些好感,且郑永鹏多次为她醉过,但平常她也不大搭理他。可今天不知怎的,她一看到郑永鹏,内心就忍不住的激动,那空虚的心瞬时也来了精神。于是她放慢脚步,等笑眯眯的郑永鹏赶了上来,她和他并肩而行。
郑永鹏说:“我知道你这几天心里不太好受,刚想着哪天找你聊聊,不想碰到这里,我就悄悄地跟在后面,你不会介意的吧?”倪茗菡微微地笑了笑说:“哪会呢。”郑永鹏问:“你刚才感叹什么呢?”倪茗菡说:“没感叹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烦闷。”
郑永鹏转脸看了看倪茗菡说:“你这段时间也经历了不少的事,不过凡事要往开想,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坏了自己的心情。想来人因为个性的差异,命运的差异,选择的生活方式及追求目标的差异,才形成了大千世界,但不管处于什么环境,什么氛围,坚强地站起来,奋力拼搏才是最重要的!”
倪茗菡心里一热,脸上不觉泛出些红晕。她想着以前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话,并用这些话激励过别人。而如今,让郑永鹏这么一说,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舒适。再看看和郑永鹏的距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男生这么近距离地走。她也没躲,只细细地品着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倪茗菡想起,这正是她和丁永春在梦里相逢的那种感觉。这感觉,似一股热流充满全身。她的内心,如花开般的芬芳,如夜香袭来般的陶醉。
倪茗菡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笑了又想,旁边走着的分明是郑永鹏,哪有丁永春的影子。这感觉,不过是困境逢知音的一种感觉罢了。想王勃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句,所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心境了。可不知为什么,倪茗菡觉得今天她什么话都想给郑永鹏说,但她深知自己爱着的是丁永春。看来大千世界,知己时时存在,处处都有,只是自己不多去注意罢了!
但是,倪茗菡这会儿除了想哭之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郑永鹏陪倪茗菡默默地走了半截后说:“你毛笔字写得好,诗也写得不错。”倪茗菡说:“凑合吧,我随便写的。”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郑永鹏又说:“你每天都练字吗?”倪茗菡说:“没有,宿舍里成天乱七八糟的,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的纸。”郑永鹏说:“纸倒不成问题,我正好有个老乡在收发室,他那儿有好多废报纸,我去随便拿来些你练。”
郑永鹏想等倪茗菡说话,倪茗菡却没吭声,于是郑永鹏又说:“没看出来,你不仅会吹口琴,连笛子也吹得那么的好。你是不是也喜欢吉他?”倪茗菡说:“喜欢。”郑永鹏说:“那好,我教你弹。实际那次元旦晚会上我想给你说的就是这,可电突然停了,也就没说。”
倪茗菡犹豫地看一眼郑永鹏说:“我连吉他都没有,学什么去。我只是说说而已,算了,其实我对那也没多大兴趣。”郑永鹏说:“我有,要是你喜欢,每周六晚饭后我教你。”
倪茗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想起高中时代,那是一个满怀追求欲望又充实的时代,为了上大学,他们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可现在呢?内心却是一片空虚。这空虚是因了什么?
难道仅是为了她向往的那种生活?
她心里不觉又产生了一种幻觉。这感觉,有如松涛,飘荡在翠绿之城的上空,夜风带来的柔和的香气,瞬间拂去往日容颜的阴郁,翠叶拍打着明快的节拍,叩响心端紧闭的窗扉,薄月透过花隙,梳去天缘间的距离。转眼间,世界变得寂静了,碧绿原野变得空旷了,睡眼月色之蒙胧,压扁串串跳动的音符,所有气孔屏住呼吸,静候着温馨的降临。温馨乡里,一对鸳鸯戏水同游,有独舟钓于荷塘。那舟上,却载着丁永春。
倪茗菡看见丁永春,便如吃了开心果一般。她兴奋地扑了过去,所有的烦怨心伤瞬间都变得无影无踪。她心狂跳着,轻吟着,埋怨的泪水顺颊而流。拥抱她的人也如醉如痴,如疯如癫的,唇边柔情,挥洒着无限的缠绵,恰似百河入川,又如风卷狂浪。
正当尽兴处,倪茗菡一抬头,却发现拥抱她的不是丁永春,而是郑永鹏。倪茗菡不由恼羞成怒,她挣脱郑永鹏,撒腿就跑。快到宿舍时,却觉无颜面对舍友,于是就又折回头向宿舍楼旁的操场走去。
操场上这会儿三五成群、闲聊散步的人比比皆是,爱侣成双,情意绵绵者铺天盖地。倪茗菡无暇顾及这些,她独自一人徘徊又沉思:“我的心怎么了?难道我真是水性杨花之人不成?我为什么到了他的怀里?今天幸好无人碰见,若碰见了我还有何脸面。想我和丁永春梦中想见,丁永春能说出‘爱’字已足让人感动。我倾吐了心声,却误入他人怀抱,虽然这比丁永春幻影般的拥抱真实得多,但我怎能接受!我如何面对我的心及丁永春对我的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