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鹏因喝酒与马文军打架受伤,倪茗菡宿舍的集体去看了他一回,出来后,张雪花和倪茗菡正说着悄悄话,蒋振明却黑着脸走了过来。张雪花想:“今天中午吃饭时他就没吭一声,晚上吃饭又没吭声,这会儿来,肯定有事。”她紧张得不敢往前走了。
倪茗菡看见蒋振明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张雪花少不了又得挨一顿打,就忙护住张雪花。
这时,蒋振明已到了跟前。他气呼呼地拉过张雪花问:“干吗去了?”张雪花战战兢兢地说:“我们班的一个男生病了,我们去看了一下。”蒋振明又问:“你们昨晚干吗去了?”张雪花不敢说,蒋振明说:“是不是又喝酒去了?你说!”张雪花看他已知道了,就嗯了一声。蒋振明说:“你今天怎么没给我说?你不敢说是不是?
你们好啊,喝酒还配着对喝!我今天就看一下你到外面乱配对的病。”
正说着,蒋振明朝张雪花的屁股上就是几脚。倪茗菡赶忙拉过张雪花,张雪花伤心地大哭了起来。蒋振明还不解气,赶上去又是几脚。过路的人一下子都围了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大男生打小女生了,快都来看。”不料这一喊竟把保卫处的人喊来了,他们拨开人群,不由分说,把蒋振明拉上就走。倪茗菡也慌忙扶着张雪花上楼去了。
进到宿舍,倪茗菡端些水来,让张雪花把脸擦洗干净说:“雪花,你缓会儿了快到保卫处去,你对象让保卫处的人抓去了。”张雪花抽噎着说:“抓去让那些人美美地教训上一顿才好呢,我又没做什么,他动不动就打人!”王明莉几个也劝着,张雪花只趴在床上抽噎着,就是不去。
倪茗菡在自己的床铺上收拾着书本,她想去图书馆,却又想:“张雪花成这个样子,又杨清华、陈彩莲、白晓娟都不在,王明莉和朱惠妹都粗心大意的,也照顾不到哪里去。想来都是同一宿舍的姊妹,不如自己待着,就算帮不上忙吧,也能给张雪花的心上长点儿精神。”于是,她又收拾起书本,斜躺在床上。朱惠妹因见张雪花不停地哭着,也不好说“幸福死了”,只悄悄地坐在王明莉的床上和王明莉抢着看张贤亮的《牧马人》。
过一会儿,倪茗菡听张雪花不哭了,便说:“雪花,咱们过保卫处去看看你的对象,要不说一下让他们放了去。”张雪花说:
“不去,我一去,他越觉不着了。”倪茗菡又故意说:“不去也好,省得咱们跑那些路,反正不是我的人,看疼的是谁的心。好了,我睡了。”说着,她佯装着睡觉去了。
正在这时,李威福却在下面喊着张雪花。张雪花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就往下跑。倪茗菡也跳起来,喊上王明莉和朱惠妹追了下去。
李威福见张雪花下来,忙跑过去说:“保卫处的人说蒋振明公然殴打女生,影响恶劣,为了严肃校纪校规,他们要处分蒋振明。你赶快过去给保卫处的那些人说你是蒋振明的老婆,不然蒋振明的处分给定了。”张雪花一听便慌了起来。倪茗菡也有些慌张地说:“那还不快看去。”说着,四五个人跟上李威福就跑。
他们进到保卫处办公室,蒋振明正灰溜溜地站在地上,几张办公桌后面坐的全是人,有问话的,有做记录的。张雪花也顾不得这些,她喘口气说:“各位领导,我想请你们把这位同学放了。”其中一个见张雪花如此冒失,便起身说:“放了?哪能那么便宜。像这种品质恶劣的学生,我们才要作为典型,加倍处罚,以此警告其他学生呢。”另一个说:“我看他打的好像就是你。他把你打了,你不让严管,反倒替他说情,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张雪花说:“他是我对象。”那人一听笑了笑,说:“现在乱找对象的到处都是,快去快去,就是对象也不行。”
张雪花一听急了,她跨前一步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说句实话,这事只有他爸妈能管,我爸妈都管不得的,你们更不能管。”
坐着的几个人一听越加迷惑了。
倪茗菡因和保卫处的打过交道,比较熟悉些,她上前耐心地解释着:“各位领导同志,她说的确实是实情。他们两个是娃娃亲,早就是一家子了。”张雪花点着头说:“就是,我现在吃的花的用的全是他家的,实际上也就是我们家的。”
坐的那几个有些奇怪地相望着,其中一个说:“就算这样也不行,你们是不是一家子我们还得进一步作调查。就算是一家子,在校园男生打女生,这影响实在恶劣,就是不给处分,也得记过。”张雪花说:“不行,这么一下就记过,那我们记的过多了。再说了,这事也不怪他,我要是不惹他生气,他也不会打我的。”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人还要说,张雪花急了,她跨前一步说:“你们要记过,给我记上好了,要是给他记过,我们退了婚谁来负责?”
保卫处的那人瞪大眼睛看着张雪花,慢慢地,他又摇着头苦笑着说:“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不得了。”倪茗菡看到了保卫处几位同志的难处,她知道这事不作处理不行,要作处理也不行,于是说:“各位领导,这分明是周瑜打黄盖的事,要不这样,明天给他们来个不记名通报批评,警告他们以后别在校园里乱打了,你们看行吗?”保卫处的几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就把蒋振明当面狠狠地批评教育了一通。
事情已处理妥当,倪茗菡几个这才轻松地走出保卫处的门。
蒋振明在后面喊着张雪花,张雪花只顾往前走,就是不理。蒋振明赶几步追上张雪花说:“雪花,乘这阵还早,我给你买雪糕去。”
张雪花气呼呼地说:“你爱吃一个人吃去,我不吃!”蒋振明说:
“要不我把你们宿舍的几个都叫上,他们给咱们帮了不少忙呢。”
朱惠妹说:“雪花,你对象都叫你了,你就去吧。说真的,你救他的那会儿把我都幸福死了,要不咱们为你们的幸福庆祝一下去。”
倪茗菡知道他们两个相互斗气不过三五分钟罢了,也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蒋振明不停地给张雪花道着歉,张雪花终究没有经得住蒋振明的诱惑,便答应了。王明莉见张雪花答应了,便高兴地说:
“要不咱们喝冷饮吧。”于是,几个人跑到冷饮摊挑一张桌子坐下,蒋振明喊老板要来冷饮,给各人倒好,李威福端着杯子不往嘴上搭,却只盯着倪茗菡看。倪茗菡被看得心里突突直跳,她红着脸,连头也不敢抬了。
好不容易等着大家喝完,楼门这时也快上锁了,倪茗菡一伙匆匆地跑回宿舍,白晓娟她们也早已回来。她们各自争着说了会儿自己遇见的新鲜事,又说了会儿张雪花挨打的事。倪茗菡觉得没有情绪,便先睡了。
几天的时光又在昏昏沉沉中过去了。这周星期天吃过早饭,倪茗菡想去医学院,却又想起梦翠莲说他们这几周见习,比较忙。于是,她又夹本书去了教室。她们的教室在离宿舍楼六七百米的教学楼四楼,星期天大多时候没人,刚好可以安静地看书。
倪茗菡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困乏,又这段时间心里老觉得有些郁闷,便起身出去趴到楼道顶头的窗子上,想散会儿心。
这窗子的对面正是贺兰山。那连绵的贺兰山忽隐忽现,尘雾缭绕,有悠云自山顶而过,瞬息阴晴变幻莫测。在山前便是一马平川,树荫稻田纵横交错,条条大道上车水马龙。大道两旁有绿树,有高楼,高低相衬,青绿相间。在这些碧绿之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一个小女孩放着七八只绵羊。
看那女孩悠闲的样子,倪茗菡不觉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她的妹妹茗茵和茗茹,继而又想起了她的父母兄嫂。她满怀惆怅地凝望着远方,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不上大学,这阵也许会像那个牧羊女孩一样快乐悠闲地在家乡的原野上奔放。只可惜,为了上这大学,自己却成了家里的过客。在这遥远无助的地方,遇着心烦的事,除了暗自伤感之外,还能怎样呢?”
倪茗菡满眼噙着泪水,前方的风景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正当这时,一只雄鹰长鸣而过,楼下电线上的燕雀也惊得旋舞而起。倪茗菡擦干泪水,抬眼望去,那牧羊女却走远了。倪茗菡心怀遗憾地走进教室,刚坐下,却又想小解。因四楼上水不好,所以厕所一直锁着,她只好到三楼去。
三楼多是办公室,倪茗菡以前在这儿待过,所以路径熟悉。
她低头边想着心事边往前走,感觉快到厕所时,便抬起头要推门,却发现在楼道顶头的窗子上趴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倪茗菡一看吓呆了。只见面向外的那人高个子,齐肩发,穿一件绿色罩裙,那裙子的后面半提半垂,前面全部提起,耷拉在她后面靠着窗子的那人身上,刚好把那人遮住。
倪茗菡看出,面向外的那女孩是白晓娟,从白晓娟修长的双腿下露出的是两只大脚,却不知是谁的。倪茗菡不由得魂飞天外,魄散云中,体随风荡,眼遇油毡。
等眼前一阵漆黑过后,倪茗菡转身就要跑,双腿却像绳绊着似的没法跑。她只好轻移莲步,悄悄地溜上四楼。进到教室,倪茗菡惊魂未定,竟瘫坐在讲台上,心里只想着:“吓死我了,这些人也够胆大的。”
突然,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倪茗菡心里一紧:“莫不是白晓娟他们追上来了?要是白晓娟知道自己看见他们那样就遭了。”她赶忙起身躲到门后面,侧耳仔细一听,那脚步声却在三楼,隔一会儿这声音就没了。但她心里总觉不踏实,便悄悄拉开门,将头伸出去左右看了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她这才关上门,轻轻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这会儿倪茗菡才想起心跳。她捂着心窝子长出了口气,想安心看书,却又怕白晓娟冷不防上到四楼来,要出去吧,又怕把他们碰到路上。她的心总飘摇着静不下来。
好一会儿,倪茗菡听下面仍然悄无声息,就拿起书本,小心地拉开教室门,慢慢地摸了下去。待出了教学楼门,倪茗菡就没魂似地跑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王明莉一人在洗头。她见倪茗菡夹着书本慌张地进来,忙问怎么了。倪茗菡说:“没怎么,只是感觉头有点晕,想睡会儿。”王明莉知道再问也是白搭,便没理会。倪茗菡把书放下,拉开被子抱头就睡,心里却想着:“白晓娟平常看起来端庄大方,办事精明果断又稳妥,待人热情又热心的,不想内里却是个轻薄之人,只可惜了一副好身架!”
倪茗菡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那感觉,太累了,在她的内心,充满着哀愁、凄清和惶惑。她暗自哀叹着,心想自己一人在外,有忧无处解,有烦无处诉,成天可可怜怜的,偏又遇这么多倒霉的事,真是晦气到家了!
渐渐地,倪茗菡的双眼模糊了起来,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个穿着睡裙的女孩。从那女孩甜纯且神秘的笑里,倪茗菡想起,她们曾在梦里见过。倪茗菡便微微一笑,不想身子竟轻如鸿毛,随那女孩满天飞舞了起来。
她们穿山越岭,漂洋过海,来到一处,那女孩引倪茗菡落下,抬手往前一指,前方顷刻阴云密布,大雨滂沱。在那雨里,有人撑船,有人打伞,继而看去,却是一出《白蛇传》。倪茗菡想起《断桥》
那一折来,便轻吟到:“雨滂沱,不知神袖妖气作。行步急,眼下许仙,怎识蛇人?无云雨里伞为媒,灵芝山上凄惨云。凄惨云,数载断桥,姻缘梦中。”
那女孩听后,微露着笑容说:“想你能吟出这等诗句,也不枉为性情中人,天却生你于惶惑之间。断梦惊魂,隔年相望,红尘滚滚,相识随缘。但你要记住,凡事皆有定数,坎坷自有天论,浮萍随波逐流,大浪翻卷潮涌。天有风雨天自明,地生经纶地藏根。天缘地腹,相生相惜,阴阳变迁,轮回有度。你好自为之吧!”
倪茗菡听得晕晕昏昏的,竟不解其意。那女孩看倪茗菡懵懵懂懂的,便拍她一把说:“你自去吧。”却走了。
倪茗菡看前面已是艳阳一片,便顺一条路径走去,到不多远,却被一条花溪拦住。那花溪里鲜花隐戳,光彩耀人,花下流水叮咚有声。倪茗菡顺溪寻去,见花丛中有座曲桥。曲桥盘旋回绕,若隐若现,桥花相间,扑朔迷离。有一女清吟道:“曲桥流水意绵绵,飞霞云彩镶天边,风尘何待明月起,倩影随流落湖畔。”
倪茗菡虽不解其意,却知这是一首欢愉之曲。她轻移细步,攀于曲桥,望声息而去,那里却是歌舞升平,韶华荡漾,有一簇穿粉戴绿的小女生正围着一张坐台歌曰:“你曾是我心中的风儿心中的雨,牵动我多少年的情怀多少年的春意;你曾是我心中的云儿心中的月,把无数星照亮照得如此娇娜。只因为有了一个你,我寻你找你如醉如痴;也只因有了一个你,我想你梦你如疯如癫难平息。就让风儿牵露丝,就让雨儿打寒意,水各一方人寂寂,天各一处云凄凄……”
倪茗菡听有伤感之意,竟暗合了自己的心意,便也随着声调轻吟道:“悠悠来又悠悠去,多少话儿压心底,花开花落花尽时,瓣儿零零叶纷纷……”
正吟着,倪茗菡一抬头,那群小女生竟不知了去向,眼前只剩一条小道。倪茗菡恍恍惚惚地顺道而去,心里又觉奇怪:“刚才这里分明花溪簇拥,琳琅满目,那些小女生不见了,就连花溪也没了,难道这又是在梦里不成?”
倪茗菡怀疑地四处张望着,不想梦翠莲又姗姗而来。倪茗菡刚要喊,梦翠莲却长吟道:“浮萍流水本无缘,春风虚度佳地闲,冷月那堪悠云去,何待惜别往日欢。”
倪茗菡只想着自己如一浮萍,在大潮中随波逐流,成天除了伤痛,便是忧愁,不料梦翠莲也是如此光景。想杨清华自寻欢乐,陈彩莲瞬间钟情,白晓娟暗受春风,刘雯琴解了孤独,张雪花早定终身……看他们双双对对,欢欢乐乐,花前月下,无忧无愁,想来她们竟是对的。可见,女儿生来如流云,随风飘摇心难定,偶得新柳降甘露,温馨园里便生根。
那边梦翠莲却嘻嘻地笑着,倪茗菡有些不解,便暗自叹道:
“想来你我一样,不过一个女儿身罢了。”不想梦翠莲的身影突然没了,眼前却是一片烟雾。倪茗菡后悔自己不该想梦翠莲为女儿身,致使梦翠莲落得如此光景。那烟雾却又散了。从散去的烟雾后面,走出了米彩杏和熊富贵。倪茗菡心下又想:“彩杏不是在学厨师吗?怎么也到了这儿。想来彩杏虽没考上大学,却也是个贞烈女子。如果彩杏也和自己一样考上大学,或者成个大厨师,她还会钟情于熊富贵吗?”
正当倪茗菡暗自感叹着世事的沧桑,米彩杏却已到了跟前,她也不说话,只笑着用手指了指前方。倪茗菡顺着米彩杏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却是一股激流。这激流,让她的心醉,就如那天喝多了酒一样,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随这种感觉逐渐上升到云的顶层。那流云随风飘摇,摆得她眼花缭乱。倪茗菡有些眩晕地在云层中穿梭着,她竟身轻如燕般又飞了起来。倪茗菡低头望去,却不见了米彩杏和熊富贵,只有悠云自脚下而过。那些云随风翻滚,令倪茗菡心中作呕。她想吐,却想着云层轻薄,难以支撑脏物,只好忍了。正这时,倪茗菡突感下面一片恢弘之气,心里猛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