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祥宁宫,祁隽彦稍许加快的心跳仍是未有放缓的趋势。偏过头看着不露声色的水梓颜,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相比祁隽彦的不知所措,水梓颜的表情却是淡定了许多。莲步轻移,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皇上和贤妃两人一并在后宫穿行,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注视。间或有嫔妃路过,含笑上前行礼,细心打量祁隽彦和水梓颜的神色。每每被祁隽彦的冷眼扫过,皆是心中暗怵,喏声退下。
直到行至安和宫内,看着若无其事的水梓颜,祁隽彦再也忍不住的开了口:“颜姐...”
“嗯?”兀自坐下,水梓颜微微抬起头,一脸迷惑的看着祁隽彦。
“我们...”压抑着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从未犹豫过的祁隽彦垂下眼,低喃道,“还能重新在一起吗?”
重新在一起?水梓颜清冷的眼神落在散发着浓浓落寞的祁隽彦身上,沉思不语。
终究还是不行吗?明明早就知道答案的不是吗?嘴角泛起冷嘲的苦笑,祁隽彦挪动沉重的脚步转过身,不欲再多做为难。一步一步走向宫殿的大门,祁隽彦的心默默的滴着无人可以看见的血。
“祁隽彦!”不甚响亮但却字字清晰,水梓颜忽然出声喊住了祁隽彦。
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僵硬的身子却是怎么也不敢转回去,祁隽彦静静的等着来自水梓颜的最后宣判。
“怎么办呢?我不太想让太后那般得意呢!”目不转睛的看着背对着她的祁隽彦,水梓颜的眼底是抛却一切的坚定。
状若苦恼的抱怨轻轻飘进祁隽彦的耳里,眨眼睛便泛起阵阵涟漪。不想让太后得意?猛然转过头,愕然的看着水梓颜,祁隽彦的眼中是不敢置信的激动:“你是说...”
“不得好死什么的暂且不说,可是生生世世不能长相厮守?”水梓颜皱眉,定定的看着祁隽彦冷声说道,“这个诅咒我不喜欢。”
自水梓颜的话里回过神,祁隽彦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心里的酸涩沉重转瞬间消散无踪。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水梓颜面前,颤抖着手伸向水梓颜的娇颜:“我也不喜欢。”
“嗯。”她和祁隽彦之间从来不需要说的太过明白。正如当年他意外得知她的名字也在秀女大选的名单上,一怒之下闯进她的闺房强要了她却始终不曾说过半个“爱”字一般。那一夜的委屈在他接连一月几乎祈求的讨好眼神中化为无言的纵容。于是便有了他偷偷瞒着她所准备的成亲喜堂,更被他软硬兼磨的拖着拜了堂。
心底不是不恼怒的。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她的一生就这样被他索要了去,就连丁点甜言蜜语都没有的强行霸占了她的身心。可是,夫妻对拜的那一刻,隔着朦朦胧胧的红色头纱,她真真切切的看见了他的笑容。不是敷衍的假笑,不是刺骨的冷笑,不是颓废的苦笑,不是算计的嘲笑...是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
仿佛就在那一刻,她认命了。幼时皇宫的初遇,南阳城的再遇,漠北的追随...伴随着时间的沉淀,不知不觉便在她心中埋下了根。拔不掉,也去不除。看着他的隐忍,伴着他的孤寂,绕着他的悲伤,时时刻刻拨动着她的心弦,引得她放不下,也舍不掉。如若能带给他一丝欢喜,奉上她的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再后来,他和她确确实实的过上了相濡以沫的安逸日子。日出日落,晴天阴天,刮风下雨,飘雪降雾...那两年的相依相伴,是她珍藏一世也忘却不了的美好。就连被他没有节制、不分场合的索要无度,惹得她经常承受不住、身子酸软的抱怨也成了深埋心底的甘泉甜蜜。他对她的爱恋,似乎从来都不需要说出口就已传进她的心底。那份无言的默契,是外人怎么也插足不了,更是堪透不进的。
没有丝毫迟疑的搂住水梓颜,祁隽彦一如曾经的讨好姿态,将头埋进水梓颜的肩上。这个女子,时隔数年,他仍然无法抗拒她对他全心全意的好。
感受着肩上渐渐传来的湿意,水梓颜轻扬嘴角,缓慢而坚定的抬起手,眼角含泪的回抱住祁隽彦。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她都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这一夜,祁隽彦留宿安和宫。十指相扣的并肩躺在床上,中间少了一个碍事的覃佑宁,两人却没有任何肌肤相亲的念头。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于两人而言都是本以为再无可能的奢求。结发齐眉,他和她,她和他,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回归的原点。
前后不过一月,雅贵妃被打入冷宫,张家被抄家流放,太后被禁闭祥宁宫...刚刚放下心的皇后尚来不及得意就迎来了她这一生中最大的劲敌。短短半月,除了安和宫,整个后宫皆被皇上彻底无视。就连例行的初一十五必到坤后宫,也成了被人遗忘的规矩。看着祁隽彦一下朝便直奔安和宫,听说苏公公整日往安和宫送赏赐,探得沈霖亲自带着侍卫守在安和宫外...个中滋味苦不堪言,涩在心头。
“皇后娘娘...”看着皇后的难看脸色,静嬷嬷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明兰那丫头,可以用了。”
闭上眼沉默片刻,皇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冰冷的睁开眼扫视过来:“一并用了吧!”
“是!”一并用吗?皇后娘娘是打算破釜沉舟的一举除掉风头正盛的贤妃娘娘?后宫,怕是又将一阵腥风血雨了。
是日,祁隽彦的脚刚踏进安和宫的院子,便被满脸娇羞的明兰撞了个满怀。祁隽彦脸色一沉,到口的斥责还未出声,就见水梓颜正站在内殿的窗口望向这边。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嘴里喊着“该死”,身子却是柔若无骨的依附在祁隽彦的怀里不肯挪开,双手更是不安分的探向了祁隽彦的胸膛。
“该死!”同样两个字自祁隽彦的口里传出,狠狠的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了明兰的身上。
“啊”的一声惨叫,明兰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落在了几步远的地上。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明兰楚楚可怜的看着满脸怒容的祁隽彦,红扑扑的脸颊上掩不住的春、意别有一番风情。
“不知死活的东西!苏进,处理掉!”见明兰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祁隽彦嫌恶的甩甩袖子,径直走进了内殿。
充耳不闻被侍卫拖下去的明兰凄厉的惨叫,祁隽彦的脸色直到站在水梓颜面前仍是没有缓和下来:“皇后这是想做第二个太后?”
“朝中没有了国舅一头为大,后宫没有了雅贵妃与之抗衡,更少了太后的强势镇压。皇后娘娘有此举并不奇怪。”太后已倒,明兰仍敢明目张胆的勾、引祁隽彦,不用说自然是得了某位了不得的主子的授意。而现如今,敢跟水梓颜对上的唯有之前备受众位妃嫔推崇的皇后娘娘了。
“还真把她当成后宫之主了。少了太后这个共同的敌人,现今的后宫不过是妃嫔之间的争宠。她的言行举止能瞒得过其他妃嫔的耳目?届时众相效仿,还有宁日?”祁隽彦说着说着,脸上的怒气褪下,徒留玩味的笑容。
“有皇后在前开路,其他嫔妃自然不甘落后。”届时,惩治嫔妃,整顿后宫,便是她的责任了。
“那便看看其他妃嫔能忍到何时吧!”他不介意将后宫那些多余的女人一个一个送走。只要她们送上门来给他机会,他欣然接受。
“真的要这样做?”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混乱局面,水梓颜提醒道,“朝中怕是不会太平。”
“无事。张家的下场历历在目,不少人正值人心惶惶,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后宫争宠乃稀疏平常之事,再大也大不过朝事,那些人根本干涉不了。
“嗯。正好也是试探衷心之际。”若是为了一个犯上的后妃就对皇上不敬,这样的朝臣不要也罢。
“颜姐果然深得我心。”满脸赞同的看着水梓颜,祁隽彦对水梓颜的七巧心思大为赞赏。
见着祁隽彦的反应,水梓颜莞尔,宠辱不惊的点点头:“那皇上可得小心着收好这颗心了。”
“那是自然。”祁隽彦挺起胸膛,摆出君临天下的气势。
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如祁隽彦和水梓颜所料,几日后,借故前来探听虚实的妃嫔开始纷纷登门造访。言语之间,不乏忍不住的嫉妒与刻意的找茬。一开始,水梓颜倒也忍着。没想到众妃嫔见水梓颜不说话,只当她好欺负,变本加厉的说起了谴责之词。
正如此刻,面对着沉默不语的水梓颜,一脸高傲的雪嫔娘娘越说越起劲,终归还是忘乎所以起来:“贤妃娘娘,后宫有后宫的规矩,雨露均沾这四个字不是说着好听,也不是写着好看的。”
“雪嫔此话为何意?”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跃跃欲试的盈嫔,水梓颜不再沉默。
“贤妃娘娘听不懂臣妾的意思?皇后娘娘那般尊贵的人也不会整日霸着皇上不放。贤妃娘娘这一缠就是大半月,倒不知贤妃娘娘可知众怒难犯?”她们能联合起来一并拉下太后,还能怕了区区一个水梓颜?想到此处,雪嫔的得意更为张狂。
“本宫自然知晓众怒难犯。”故意顿了一下,见雪嫔还待再说,水梓颜的语气瞬间变得冷厉,“不过本宫更知晓什么叫以下犯上!”
“臣妾不过是说出了其他姐妹的心声,并无以下犯上之意。”沉浸在打败太后的胜利中,雪嫔的气焰并未因着水梓颜的话熄灭。
“盈嫔也是这般认为?”没有理会雪嫔,水梓颜转头问向一脸沉思的盈嫔。
“贤妃娘娘机智过人,臣妾等人的小心思怕是也瞒不了贤妃娘娘的慧眼。”些微恍神,斟酌完眼下情势的盈嫔娇笑着开口。
“盈嫔有话不妨明说,无需拐弯抹角。”身子向后依靠在椅背上,水梓颜开始暗中酝酿起情绪。
“臣妾只是觉着贤妃娘娘这半月的举动确实不太妥当。要说皇上也不是那一个人的皇上,咱们后宫这么多姐妹也不是不存在的不是?贤妃娘娘虽然未引起众怒,可也越了宫规宫矩。”犹记得贤妃初进宫时便是拿宫规宫矩压的夕贵人,倒不知落回水梓颜身上时,她作何感想。
“盈嫔果然极其会说话。”同样有意的停了一下,水梓颜面色一变,冷哼出声,“但是,本宫乃四妃之一,还由不得两个嫔还教训!宫规宫矩?雪嫔和盈嫔若是真的背熟了,就该马上给本宫滚出去!”
“滚”字一出,显然激怒了本是占了上风的雪嫔。当下也顾不得品阶之别,气极道:“贤妃之所以为贤妃,不过是占了太后的光,有何了不得的?若真是那般厉害,怎就帮不了太后东山再起?”
“放肆!”等的就是雪嫔这句不该说的话,水梓颜冷面一喝,“来人,把雪嫔给本宫拉出去杖责十大板!”
“水梓颜,你敢!”伴随着门外响起的脚步声,雪嫔有恃无恐的喊道。有皇后撑腰,有众位妃嫔联手对抗,她还怕了水梓颜不成?
“贤妃不敢,朕可敢?”夹杂着怒气的男声传来,一身龙袍的祁隽彦大踏步走进安和宫。
“皇...皇上...”未曾料想祁隽彦此刻竟然会出现在安和宫,雪嫔当即软了腿。
“雪嫔以上犯下,口出恶言,犯大不敬之罪。来人,把雪嫔拉出去杖责十大板!”不给雪嫔任何辩解的机会,祁隽彦顺着水梓颜的责罚呵斥道。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臣妾知错。”雪嫔的身子瑟瑟发抖,“噗通”跪在了地上。
“朕一来,雪嫔就知错了?”冷嘲着看了一眼雪嫔,祁隽彦转而看向身后的沈霖,“沈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