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用不着这么多赞美的诗句,只需说一句,本德尔肯德土王的遗孀爱乌达夫人,就是完全按照欧洲人的标准,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她的英语非常纯正。向导在说这个年轻的帕尔西女子被教育成高贵的人时,丝毫也没有夸张。
这时候,火车就要从阿拉哈巴德车站开出了。帕尔西向导等着付酬。福格先生按说好的价钱跟他结清了账,没有多付他一个子儿。这有点儿令“万事达”吃惊,因为他知道向导忠心耿耿,他的主人欠后者不少的情。帕尔西向导在庇拉吉寺院的那件事上,确曾甘愿冒了生命危险的,要是日后印度人知道了这事,那他就难以逃脱他们对他的报复了。
还有“奇乌尼”的问题。花了这么大价钱买来的一头大象,如何处置是好呢?
不过,菲利亚·福格对此已经有了决定。
“帕尔西人,”他对向导说,“你干得很好,忠实可靠。你干的活我已付给你钱了,可是对你的忠实可靠,我还没付账呢。你想要这头大象吗?它归你了。”
向导的眼睛闪闪发亮。
“大人这是赏给我一大笔财富呀!”他嚷叫道。
“收下吧,向导,”福格先生回答说,“就这样我还是欠你的情的。”
“妙极了!”“万事达”大声嚷道,“收下吧,朋友!‘奇乌尼’是个忠实而勇敢的动物!”
“万事达”说着便向大象走去,递给它几块糖块说,“吃吧,‘奇乌尼’,吃吧,吃吧!”
大象满意地哼了几声,然后,用长鼻卷住“万事达”的腰,把他举到与它的头一样的高。“万事达”一点儿也不害怕,亲切地抚摸着大象。大象又轻轻地把他放到地上,忠厚的“万事达”用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象鼻子,以示对真诚的“奇乌尼”的回报。
一会儿过后,菲利亚·福格、弗朗西斯·克罗马蒂先生和“万事达”坐在了一节舒适的车厢里,爱乌达夫人占据了其中最好的位置。火车飞快地向着贝拿勒斯驶去。
贝拿勒斯离阿拉哈巴德顶多不过80英里,两小时便开到了。
在这段旅途中,年轻女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盎格”的麻醉作用已经消失。
当她发现自己坐上了火车,穿着西式服装,同这些她毫不相识的旅客坐在这间座席间里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
一开始,她的同伴们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给她灌了几滴液体,让她苏醒。然后,少将把经过情形向她讲述了一遍。他一再强调菲利亚·福格的侠肝义胆,为了搭救她,竟不惜赴汤蹈火,以及多亏了“万事达”的大胆策划,终于成功地救下了她。
福格先生任凭少将去讲述,没吭一声。“万事达”则羞羞答答一个劲儿地说:“这不值一提!”
爱乌达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激动不已地一一谢过她的救命恩人们。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比她的嘴更好地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随即,她又想起殉夫的场景,眼睛看着这块仍有重重危难在等着她的印度大地,不禁浑身发颤。
菲利亚·福格知道爱乌达夫人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为了让她放宽心,他主动向她提议——不过,态度却是冷冰冰的——送她去香港,让她在那儿待到风波平息。
爱乌达夫人感激涕零地接受了这一建议。正好,在香港,她有一个亲戚,也是帕尔西人,是香港的一个巨商。香港虽说是中国的一处海岸,却完全是英国式的城市。
12点30分,火车驶入贝拿勒斯站。根据婆罗门教的传说,该城建在古卡西城的遗址上。卡西城从前悬于空中,有如穆罕默德的陵寝似的,位于天顶和天底之间。但是,在今天这个更为现实的时代,被东方学者称作“印度的雅典”的贝拿勒斯却实实在在地立在地上。“万事达”有时可以瞥见一些砖房、柴扉草屋,让人看着凄凉哀婉,没有一丁点儿地方特色。
弗朗西斯·克罗马蒂先生到这儿之后就不再往前走了。他所在部队就驻扎在城北几英里外。于是,少将便向菲利亚·福格告别,祝他一路顺风,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福格先生轻轻地握了握少将的手。爱乌达夫人则热情地向他祝福。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弗朗西斯·克罗马蒂先生对她的大恩大德。至于“万事达”,他荣幸地受到了少将的热情握别。他受宠若惊地在寻思,何时何地才能再为少将效犬马之劳。然后,他们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从贝拿勒斯起,铁路线有一段是沿着恒河河谷前行的。天空比较晴朗,车窗外呈现出贝哈尔千姿百态的秀丽景色。继续前行,可见群山披绿,青翠欲滴,田野上长着大麦、玉米和小麦,江河湖泊中聚满着浅绿色的钝吻鳄,一座座村庄整齐洁净,座座森林仍旧绿油油的一片。有几头大象和一些瘤牛跑到圣河里洗澡,而且,还有一群群印度男女不顾天气转寒,虔诚地在做圣洗。这些善男信女都是佛教的死敌,是婆罗门教的狂热信徒。婆罗门教有三个化身:太阳神威斯奴、万物之神希瓦和僧人及立法者的最高主宰布拉玛。然而,当一艘汽船呼啸而过,搅浑了恒河的圣水,惊跑了在水面上飞翔的水鸟,吓走了岸边密密麻麻的龟鳖,惊扰了沿着河边躺着的信徒们的时候,布拉玛、希瓦和威斯奴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这个现已“英国化”了的印度呀!
所有这一切像闪电一般一闪而过,而且,火车冒出的滚滚白烟还常常把景色遮得模模糊糊的。旅客们只能隐约瞥见离贝拿勒斯东南方20英里处的舒纳尔古堡(贝哈尔历代土王的古寨)、加兹普及其很大的玫瑰香水加工厂、矗立在恒河左岸的康沃利斯侯爵陵、设防城节布萨尔、工商业重镇帕特那(印度主要的鸦片市场就设在该城),以及更加欧化、英国化的城市蒙吉尔,犹如曼彻斯特或伯明翰,以炼铁、铁器制造和刀剑制造而负有盛名。其高大的烟囱冒出的黑烟熏黑了布拉玛神的天空,对这座梦幻之城来说,真是大煞风景。
夜幕降临,火车飞速驶过,虎、熊、狼群号叫着纷纷逃窜。旅客们既看不见孟加尔的美景,看不见戈尔贡德以及成了废墟的古尔城,也看不见旧京城穆什达巴德和布德万、乌格利以及印度领土上的法国据点尚德纳戈尔。“万事达”本可以骄傲地看到自己祖国的国旗在其上空飘扬的。
早晨7点,加尔各答终于到了。开往香港的轮船中午才起锚。菲利亚·福格尚有5个小时的富余时间。
按照旅行计划,这位绅士应该在离开伦敦的第23天,即10月25日到达印度的加尔各答。他按时到达了,没早也没晚。不幸的是,他在伦敦至孟买之间所盈余的两天时间,在穿越印度半岛的旅途中,如大家所知地给占用掉了。不过,可以想象得出,菲利亚·福格对此并不感到遗憾。
第十五章 钱袋里又减少了几千英镑
火车到站了。“万事达”先下了车,福格先生跟着下了车,然后扶着他的女伴下到月台。菲利亚·福格打算直接登上开往香港的客轮,以便让爱乌达夫人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只要她还滞留在这个对她来说极其危险的国家,他就不愿离开她。
福格先生正要走出车站,一名警察走上前来说:
“您是福格先生吗?”
“正是。”
“这一位是您的仆人?”警察指着“万事达”又问。
“是的。”
“请您两位跟我走一趟。”
福格先生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儿惊奇之状。这位警察是法律的代表,而对于任何一个英国人来说,法律是神圣的。“万事达”是法国人,按他法国人的习惯,想争辩一番,可警察用警棍捅了捅他。再说,菲利亚·福格也示意他服从人家。
“这位年轻女子可否陪我们一起去?”福格先生问道。
“可以。”警察回答。
警察领着福格先生、爱乌达夫人和“万事达”朝着一辆双马拉的四轮四座马车走去。他们坐上马车走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吭声。马车走了约有20分钟。
马车先是穿过贫民区。那里街道狭窄,两旁尽是些小茅屋,挤满了流浪汉,全都脏兮兮的,穿得破破烂烂。然后,马车穿过“欧洲区”。那里一座座砖房整齐排列,椰子树浓荫密布,桅杆林立。尽管还是清晨,但已经有英武的骑士和豪华的马车在奔驰了。
马车在一座外表朴素但绝不是民宅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警察叫他的囚犯们——我们真可以这么称呼他们——下车,然后,把他们带进一间窗户上装有铁栅栏的房间,对他们说:
“8点30分,奥巴代亚法官将要审讯你们。”
警察说完便走了出去,把门锁上。
“瞧呀!我们被抓起来了!”“万事达”嚷叫着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爱乌达夫人立即转向福格先生,以一种她竭力掩饰而又掩饰不住的激动语调对他说:
“先生,您别再顾我了!是因为我,您才被抓起来的!这全是因为救我的缘故!”
菲利亚·福格只是说,不管她是不可能的。为了殉葬之事而抓他是绝不可能的。那帮僧人怎敢跑这儿来告状?一定是误会了。福格先生还说,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撇下这位年轻女子,一定要把她送到香港。
“可是船中午就开呀!”“万事达”提醒说。
“中午前我们就会上船的。”冷静的绅士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绅士说这话时那么肯定,以致“万事达”不禁自言自语道:
“当然!这是肯定无疑的!中午之前我们一定上船了!”可他心里直打鼓。
8点30分,关他们房间的门开了。那个警察又来了,他把三个囚犯领到隔壁的大厅里。这是一间审判庭,旁听席上人不少,有欧洲人也有本地人。
福格先生、爱乌达夫人和“万事达”在法官和书记官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
法官奥巴代亚几乎立即进来了,后面跟着书记官。这位法官胖乎乎的,像个大圆桶。他把挂衣钉子上的一个假发取下来,熟练地戴在头上。
“开始第一个案子。”他说道。
可是,他用手摸了摸脑袋又说:
“咦!这假发不是我的!”
“没错,奥巴代亚先生,那是我的。”书记官回答。
“亲爱的奥伊斯特普夫先生,让一个法官戴上书记官的假发,您叫他怎么审好一个案子呀!”
于是,二人交换了假发。在他俩这么换戴假发的过程中,“万事达”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因为他觉得审判庭里的那只大钟,指针走得出奇的快。
“审理第一件案子。”这时,奥巴代亚法官又说道。
“菲利亚·福格来了吗?”书记官奥伊斯特普夫问道。
“来了。”福格先生回答。
“‘万事达’来了吗?”
“来了!”“万事达”回答。
“好!”奥巴代亚法官说,“被告,这两天我们一直在孟买开来的列车中找你们。”
“可是究竟指控我们什么呀?”“万事达”急不可耐地问。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先生,”于是,福格先生说道,“我是英国公民,我有权……”
“有人对你们无礼了吗?”奥巴代亚先生问道。
“没有。”
“那好!带原告出庭。”
法官发话之后,门开处,有三个印度僧侣被庭警带上庭来。
“果不出所料!”“万事达”喃喃道,“这正是要烧死爱乌达夫人的那帮混蛋!”
僧侣们站在法官面前。书记官大声念着一份指控菲利亚·福格及其仆人亵渎的诉状,指控他们玷污了婆罗门教圣地。
“您听清楚了吗?”法官问菲利亚·福格。
“听清楚了,先生,”福格先生一边看表一边回答说,“我承认。”
“啊!您承认了?……”
“我承认了,可我等着这三个僧人也承认他们在庇拉吉寺院的所作所为。”
僧侣们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一点儿也不明白被告在说些什么。
“毫无疑问!”“万事达”厉声吼道,“他们就是要在庇拉吉寺院前活活烧死一个无辜女人!”
三个僧人又一脸惊愕,法官奥巴代亚也惊讶不已。
“什么无辜女人?”法官问道,“要烧死谁呀!就在孟买城里?”
“孟买?”“万事达”惊问道。
“当然是孟买。不是什么庇拉吉寺院,而是孟买的玛勒巴尔山寺庙。”
“而且,这双玷污寺庙的鞋子就是物证。”书记官把一双鞋放在他的公案上补充道。
“我的鞋!”“万事达”看见自己的鞋,惊奇万分,不禁失声喊了一声。
大家可以猜想得到主人及其仆人脑子里该有多乱。孟买玛勒巴尔山寺庙的事,他们早就忘了,而正是这件事把他们送到加尔各答法官面前的。
的确,警探菲克斯明白自己能够从他们遇上的这桩倒霉事上得到所有好处。他把自己动身的时间推迟了12小时,跑到玛勒巴尔山寺庙去给僧人们出谋划策。他很清楚英国政府对这类罪行是严惩不贷的,所以他告诉僧人们说必定能获得一大笔赔偿金的。然后,他让僧侣们乘上下一班火车,追踪亵渎犯们而来。但是,由于搭救年轻寡妇耗费了时间,菲克斯和印度僧人比菲利亚·福格及其仆人先到达加尔各答,而法院已接到电报,待主仆二人一下火车便立即逮捕。当菲克斯得知菲利亚·福格根本还没到达加尔各答时,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的沮丧。他大概以为,他要抓获的窃贼在“大印度半岛铁路”中途的某个车站下了车,躲进了北部某地去了。菲克斯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火车站足足等了24小时,始终不敢有任何的懈怠。今天早上,当他看见窃贼从车上走下来,居然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年轻女子陪着,他那份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他立即派一名警察走上前去抓他。就这样,福格先生、“万事达”和本德尔肯德土王的遗孀便被带到奥巴代亚法官面前来了。
如果“万事达”不是全神贯注地聆听法官在审自己的案子的话,他本会发现在法庭一角,警探菲克斯正怀着不难理解的兴趣在注视着案件的审理,因为在加尔各答同在孟买和苏伊士一样,他仍然没有拿到逮捕令!
这时候,奥巴代亚法官已经把“万事达”脱口而出的供词记录在案了。后者真宁愿弃其所有,只要能收回他那不谨慎的话语。
“对事实供认不讳?”法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