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初雪般明净。
滔滔江水流动,清脆而沉闷的声响回荡在杳无人迹的黑暗里。
隔绝远方城镇的灯火繁华,这方寂静,显得既冰冷又绝望。
一群在黑夜之中穿梭忙碌的影子,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频频在断崖边来回走动,搜寻,他们不甘就此空手而归。
“蝶衣姑娘,那个女人她,不见了!”夜色中,一黑衣人影对一红衣女子说道。
“全都搜查过了?”燕蝶衣疑问,心中残留着一丝悔恨和不甘。
“是,全都搜查过,没有任何行踪。”那些人说道。
燕蝶衣深吸一口气,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沉重,“她又不会飞天遁地,给我继续往更远的地方搜!”
“是。”那人略微迟疑,却还是顺从的回答着。
一行人向身后的森林中寻查而去,直到这寂寥的夜色里,再也寻不出一丝躁动的声音。
倒影在水中的月亮还未满,月亮的影子跟随着水面波纹晃动,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一个人影从江水中慢慢露了出来,冰冷的江水漫过她盈弱的身躯。衣物和长发都是水淋淋的,紧紧贴在身上,和着体温,散发着丝丝冷气。
姚木雪吃力的爬上岸边,脸色如死人一样苍白,身体在冰凉寒水中轻轻抖动。
她的手上,竟抱了一个小小少年,那是她刚才从江水中捞上来的。
少年的心脏像是被利刃刺穿,胸口的白衣上,依然是血迹斑斑。脸上的皮肤被江水泡得发白,有些微微浮肿,却仍然留存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气息。
她歇息了片刻,打横抱起那个冰冷如尸体的少年,缓慢的向前行走着。力气渐渐消散,她狼狈的犹如暮年残兵,向着亮起灯火的远方都城,渐渐远行而去。
三更天了,屋外的风似又添了几分凉意。青莲阁内,依然是灯火通明的。
依稀有一男一女在侍女的引领下,快步走进了青莲阁。
“两位护法,可找到你们小主了?”白衣少年面色平静,浅浅的笑容虚幻不真。
“已经出动了七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了。”一名身着暗色衣袍的清俊男子回答,眼神沉着而又平静。
“陌领主这几日也该回来了,为了我们都好过,还是尽快些为好......”白衣少年催促道,有点厌烦的摇摇头。他心想着,碰到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他这医生还是头一回当的这么困难。
“这些自然不用冷医来师操心,一个时辰之内,我的七花众定会将小主带回来。”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女子开了口,娇声细语,满眸自信。
这女子的身材极为小巧可人,清秀稚嫩的脸上莹润白皙,看上去好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可她的年纪,早就超过了如此青春的模样……
“我当然不操心,也没有兴趣操那份儿闲心。倒是对花护法的容颜永驻之术甚是好奇,不知,可否透露一下秘诀......”他说话间,又向那名娇俏女子多靠近了几分,近看之下,那副娇美容颜更加显得毫无瑕疵了。
凌烈杀意一闪而过,那名娇俏女子面色不改,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菱形镖。
巧手微移,小小的暗器在女子手中快速收放,此番速度之快,就像从来没有移动过那般。
一缕青丝缓缓飘落,冷香凡微笑着抚过额前碎落的发,又随手将头发往耳后拢了拢。
“你们这里的女人都好生危险,玩笑都说不得......”少年转过身去,懊恼的摇摇头,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去招惹那女人的。
“哼!谁要和你玩笑……”那女子不服气的嘟噜着嘴,她往旁边移了几步,挽上了旁边那个清俊男子的胳膊,类似撒娇的模样着实可爱。
屋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虽然轻,但也足够屋内之入发现了。
一时间,就见一些黑衣女子陆续的进了屋,脚步轻然无声,就像是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
她们手里抬着两个人,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姚木雪。而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同样身受重伤。
“小主她怎么了?”花娘秀眉微皱,正问着那些黑衣女子。
“属下不知,找到小主时,她已经昏倒在望江附近,不过......”那名黑衣女子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花娘继续问道。
“属下发现,还有一帮人也在寻找小主。”黑衣女子继续回答。
“可有发现是什么人?”
“其中有个红衣女人,属下曾在梨园中见过她。她是青衣门的人,只是一个戏子,专为达官显贵们登台。”
花娘听完,秀眉拧得更紧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形之中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她挥挥手,示意让那些黑衣女子都退下。
冷香凡没有去理会她们的谈论,上前探了探姚木雪脉象,便让侍女们把昏迷的姚木雪抬到了里屋去了。
他又过回身来,看着那个被扔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少年。
他不用去诊断也知道,命不久矣。他眉间生出几许不忍来,最终还是抱起了那个小少年,向着里屋走去。
厅外,刚才那一男一女两位护法似乎因为其他的事务,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整个青莲阁,只剩下冷香凡和几个侍女还在忙忙碌碌。
天空微微亮起一丝柔光,整个大地正在苏醒,鸟雀声,人声渐渐多了起来。
冷香凡紧皱着眉,盯着依旧昏沉的姚木雪,再也无法保持那抹虚无的笑容了。
她的毒已经攻入心脏,如今就算他能妙手回春,也已经没有了法子;加上她昨日被江水的寒气入体,就算有了雪鸢花,恐怕也只能勉强续命……
这就是宿命吗?
他无奈的敛去脸上的虚无笑意,望着亮起的天空轻轻一叹。看来,他对陌云开临行前做的担保,是要付之一炬了。
姚木雪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一个侍女端了汤药进来,放在她的旁边,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她四处望了望,没有那个少年医师的影子。
她下床,度步到门口,却见旁边安置了一张小小的床板,一个面目苍白的孩子躺在上面,胸口的伤已经用布缎包扎完好,浅浅的呼吸令胸口似有似无的起伏着。
她不禁蹲下身去,想起这便是昨晚那个泡在江水中的孩子。这就是那个,看似早已死去、却伸手拽住了她衣袖的,那个孩子?
在她正出神的时候,床板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是那种明亮的,漆黑灵动的模样。
“你醒了?”她对少年笑了笑。
“我......”少年张了张嘴,却一时间说不岀话来,沙哑的呜咽声透过嗓子传来,气息也是微弱不堪。
“你还活着。”她好像能读懂少年的语意,甜甜的笑着说。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她继续耐心的问,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一样,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轻软。
少年轻轻闭上眼想了想,然后又吃力的摇头,一行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我......我没有...…名字.....”少年吃力的回答她说。
姚木雪微微错愕,她望着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内心在隐隐作痛。
小少年眼中所含的那份深沉惊了她,悲伤而无助。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使得这么小的一个人,承载那么厚重的悲伤。
“那......姐姐帮你取个名字,你说好不好?”她揉揉少年的头发,悄声的说。
小少年迟疑的点了点头,略微期许的,睁着明亮的眸子看着她。
她敛着眸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欢喜之意爬上眼角。
“不如,以后叫你无幽吧!”她欣喜的说道,无幽取无忧之意,愿他以后,都能够无忧无愁的活在这个世上。
“无.....幽.....”少年喃喃反复的念叨着,然后吃力的露出一抹浅笑。
可还没等到少年的回应,他就已经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姚木雪望着少年突然展露的笑容,心里五味陈杂,那模样,多么像曾经的自己。
她内心牵出一段久违的记忆,遥想那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谁......
是云哥哥,给了她名字,也是云哥哥,给了她活在这世上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