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
其实我并没有张祥森想的那么脆弱,每次来帮我抽积水的护士总是会和我开几句玩笑,然后看着我强忍痛苦的表情说:“帅哥,其实你皱眉很好看。”我多半会投以微笑,然后张祥森就在旁边阴沉着脸说:“我真佩服你。”其实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照医生说,我的肺部积水越来越多,每天都需要抽一次,不然我就呼吸困难。我窝在床上,听张祥森给我念书,其实他念得挺好的,有时候我觉得他把每一次对我念的内容都当作了比赛的演讲稿,抑扬顿挫,振振有词。我生病之后,张祥森总是抽空来看我,不过他瞒着其他人,单单一个人过来。
张祥森很闷,坐在我边上说不了几句话,大部分时间是我和他说话,张祥森忧郁的表情好像他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我是安慰他的医生。整个病房里,常常听见我的笑声,张祥森有时候也会被我逗笑,他微微扬起嘴角说:“靳海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后来我说:“张祥森,要不你就拿本书来给我念吧。”我呼吸不均匀,说话也是气若游丝,但是我一笑,张祥森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从那天起,他常常带一本杂志过来给我念,时事,娱乐,体育,笑话……张祥森讲笑话从来都不笑,一本正经地念完后,听见我笑,就问:“这个故事笑点在哪里?”然后我感觉浑身石化,他才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当然,我也常常问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程晨好吗?”,对此,张祥森总是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挺好的,有我在呢。”但是我每次都对下一个问题欲言又止,那就是“她有没有问起过我……”,不过我知道问不问都没有必要了。
有一天医生帮我检查完后,一边带着鼓励的语气和我说话,一边悄悄对护士摇头,其实这些小动作我都尽收眼底。张祥森看着他们,就故意找话题来和我说话。
“靳海阔,我觉得你的存在会让很多人活着有压力。”
“是吗,哈哈,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呃,不太清楚,你的生日吗,还是什么节?”
“不是,今天放假了,大家都回家了,我们已经是准大四的学生了。”
“大四啊,好快,奶奶带我去医院改体检报告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其实……靳海阔,程晨常常问起你,我总是编着理由骗她,你的手机一直关着,她说很担心你,我说你给我打了电话,家里的事忙完了,就去深圳实习了,所以,暂时见不了。”
“谢谢你。”一时间,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我突然很想念她,那个我悄悄喜欢了三年的女孩,那个在第一天把身份证落在我身旁的女孩,那个因为答不上来问题听我传小话的女孩,那个总是摆乌龙显得一脸无辜的女孩,那个叫我“无敌超人”的女孩,那个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孩,那个叫着程晨的女孩。
“张祥森……如果我死了,能麻烦你一下吗?”
“你不会死的。”
“我自己清楚,呵呵,可以吗?因为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
“答应我……咳……”该死的,我又开始咳嗽了。
“嗯。”
“谢谢你。”
【祥森】
我一直没有告诉靳海阔一件事。
当我坐在他病床旁边,帮他削完苹果的时候,我只是看着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谢谢”。我害怕看见靳海阔这样阳光的笑容,好像我从黑暗的隧道走出去,突然被阳光刺伤双眼一样。当他笑容满面地面对那些冰冷的针头时,我心里难过地想哭。
就在我来医院之前,我看着程晨,突发奇想地问了句:“程晨,你喜欢过靳海阔吗?”
沉默了半晌,她歪了歪嘴巴,然后说:“什么意思嘛……”
“没事,只是问问,因为我觉得他,可以的。”
“可以不可以我还不知道啊,我一直把他当好朋友,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走了几步路,我侧过脸看她,“那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他,会难过吗?”
程晨和我都没有说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们停下了脚步,程晨突然有些焦急,“是不是靳海阔出了什么事?”
“没有,他好得很……”我很违心地有一次说谎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破绽。
“那就行了,放心吧,上次她给了我一张心愿卡,答应我会帮我完成三个愿望,我故意留着最后一个愿望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不理我的。”
“好吧。”听见程晨的这些话,我终于开口说出了我的决定,“我们出国吧……”
“什么?”
“我妈打点好了一切,她想我出国,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要相信我。”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墨尔本……”她几乎没有任何考虑,“我听说那里有最蓝的天空,像花园一样……”
“如果我带你去,你会跟我走吗?”
当我把苹果交到靳海阔手里的时候,我心里打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就在我要开口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程晨还好吗?”心中翻了无数遍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挺好的。”
“那就好了……”
其实我知道,他还是那么喜欢程晨,如果现在,在一个快要离开人世的病人面前,告诉他他喜欢的人将要和别人离开故国前往他乡,会不会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答案是肯定的。
“靳海阔,今天我想念一篇诗给你听。”
“你念吧。”
“泰戈尔的《飞鸟集》中的一篇。”
“嗯。”
旁边的老爷爷说:“你们是俩兄弟吧,看着你每天都来看他。”靳海阔抢过我的话先说:“是的,爷爷你眼光真好,他是我哥……”然后眨了眨他的眼睛。老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我,“真是一位好哥哥。”这时我突然想哭了,靳海阔,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我有多自私,我就要带着程晨去墨尔本了,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告诉你。靳海阔点了点头,然后猛烈咳嗽起来,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落进了他的衣领里,靳海阔抓住我的手,“别哭——”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
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靳海阔,你就让我哭一次吧。
【程晨】
我们吃饭的时候,大康总是被魏兰骂得狗血淋头,这也不准,那也不许,最后大康憋屈地坐在一边,我们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平时这个时候,笑声最开朗的应该是靳海阔,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听祥森说,他回家有很重要的事,向学校请了长假,办完事就期末了,他会去深圳实习。而我很奇怪的是,大康和蚊子他们都不知道,祥森却了解得很清楚,不过,有消息来源总是好的。
夜里我想给靳海阔打电话,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可是他电话关机,我只有发信息。好在,有时候,他还会回我。和祥森说的一样,他果然是家里有要事,而人已经在去深圳的路上了。
那天夜里,魏兰突然哭了,她说马上就大四了,她准备考研,而大康准备工作了,两个人终究要分开。我跑到魏兰的床上,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如果大康真的喜欢你,他会等你的。”魏兰摇摇头,“等待是不现实的,有一天大康会因为枯燥而选择放弃,若是遇上合适的,他们就结束了。”其实魏兰的话不无道理,等待是不现实的,我和祥森呢,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辗转反侧间我想了很多,看着魏兰难过,我也莫名地伤心起来,卢菲菲说,她就不找对象不结婚,就不会为情感苦恼了,魏兰把枕头扔过去,骂了她两句,卢菲菲就关灯睡觉了。
其实,大四一来,我们就要面临很多事情了,分离,就业,种种负担和烦恼,而靳海阔已经提前一步去实习了,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就在一个星期后,祥森问我是否愿意和他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