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知道这是梦境。
可是一切真实如昨日重现,清晰得可怕。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大殿的长廊里,梁上的雕花华丽非凡。
他走到父王的寝宫前,内心慌张。
他在内心拼命阻止自己,可是他的人还是如那夜一样踏入了大门。
他的父王坐在地上,四周都是酒壶。
“瑛儿,来,陪父王喝酒。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下人唯唯诺诺地退下,只留他和父王独处。
他很害怕,他知道要逃出去。
可是他没有。
因为那天他也没有。
“瑛儿,今日是你母妃的忌日,来,过来陪父王。”
那时的他,只以为父王是因为思念母妃,让他来陪他借酒浇愁,乖顺地坐到了父王身边。
他陪着父王喝了一会,深觉得父王今夜喝得太多了。
他刚要开口劝阻,只听见父王突然问:“瑛儿,你说,你的母妃怎么那么狠心,早早离开父王?”
他讷讷地答不出。
母妃身子一向不好,终于在三年前药石罔效,离开人世。
但生死由命,怨不得人。
他低着头想着,自己又何尝不思念母亲。
突然,一阵浓烈的酒气扑来,他的手腕被父王死死抓住。他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父王一双赤红的眼。
“桃妃!你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孤王?为什么!”
父王的表情从未如此狰狞,他吓得口齿不清:“父、父王,你喝醉了,我不是母妃。”
父王的手抚上他的脸,神色又变得温和,“你怎么会不是桃妃呢?这鼻子,这嘴唇,还有这双勾魂的桃花眼,你就是孤王最爱的桃妃啊!”
父王的手抚摸过他的鼻子、嘴唇还有眼睛,动作轻柔。而他,脊背发凉,浑身冷汗。
猛地,父王扼住他秀气的下颌,把他的脸拉近。赤热而难闻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你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孤王!”
他费力地开口:“父……王……我是……瑛儿啊!”
父王的脸孔变得可怖。他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父王沉重的身子压到他身上,他惊慌地想推开父王,却被硬生生扭过臂膀。
他的衣服被撕破,手被紧紧绑住,浑身上下被压得动弹不得。
“父王!你要干什么!父王!”
“没有人能擅自离开我,桃妃,你要受到惩罚!”
他的腰上被掐了一下,他一阵颤抖。滑腻的手从破碎的衣服中摸上他的胸膛,一路向下……
他扭动身子,拼命挣扎,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吐了口血。
“你想逃?你想从孤王身边逃走?孤王是这么爱你!”
他的耳朵被打得嗡嗡地响,听见父王嘶哑的喊叫,恐惧万分。
当他的双腿被高高抬起的时候,他惊骇地尖叫:“不——”
他知道那是梦境。
他睁开眼,正是破晓时分。
他从床上起身,简单梳理了一下,走出了帐子。
他并没有回都城茯水,而是奉命安扎在严国与寻平的边界处。
整个骁虎营的人实际上都在看守他,他名义上是他们的主子,可是他没有实权。
他只是等在这里,等王兄的决定。
这是他自找的。他离开了曹苏,冒着风险回来,只是为了个答案。
想到曹苏,他的心柔软起来。
那个其实脾气很差劲、一点都不温柔的女人,让他思念。
他很想她。想她冷笑的样子,想她生气的样子,想她得意的样子,也想她被他搂在怀里时,无措害羞的样子。
甚至连她拒绝他的样子,他都思念。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本该有点恨她的,那夜,他深深记得她的那个“不”字,说得那般决绝,把他气得想杀人。
可是,渐渐地,所有的怨,渐渐变成了纠缠盘旋的念,日日念,夜夜念。他对她下毒的同时,其实自己也深陷其中啊。
曹苏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一剂灵丹妙药,随时随刻,都能让他的生命鲜活起来。
想着她,就是种甜蜜,即使他们相隔千山万水。
他眯起眼,眺望远方,心怀舒畅。
由黄土堆积成的高原,辽阔无垠。满目沙尘,天与地同样昏黄。初升的日透过黄沙,带来一片晕红。
这样的景色本该悲凉,可在他眼中却是一日之中难得的晨色。
他舒展修长的双臂,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一红一青两个骑马的影子从天际跃出,划破黄沙,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驰。
随着他们越来越逼近,他认出那个红影正是惯于穿着红装的无夏。
而那个青色的影子……他的心狂跳。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害怕看到的是虚幻的假象,害怕看到的不是他心中所希望的。
他几乎可以听见她不耐烦的咒骂:“该死的,满嘴的沙子!”
旁边的无夏笑道:“我的好太后,你越骂,吃的沙子越多。”
是她!
他的苏苏!
身边的人提起刀欲上前,被他凶狠的目光拦下。
他一跃而起,飞身向前,冲向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影子。
无夏勒马,笑看着严瑛的到来。
曹苏也停下,下了马。
严瑛在她身前站定,满怀欣喜,情难自禁,觉得心口处像是破了个洞,心潮汩汩流出。
“啪。”
一个耳光将严瑛扇得头偏了过去。
他愣愣抚上自己火辣辣的脸,不敢相信。
当他转过头来时,看见了曹苏左手握着打人的右手。
“苏?”
就连无夏都被她吓了一跳。
她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瘦了整整十斤,磨破了三双鞋,脚底长了五个水泡,头发又白了一把。这一切,就为了找你,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说着说着,眼眶红红的。
他扯开嘴角,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紧紧裹着她,笑着在她的耳边呼唤她:“苏,我的傻苏苏。”
她嘶哑着嗓子,在他的怀里控诉他:“你这个大骗子害得我好苦,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真是划不来。”
他轻轻摇晃她,“来都来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敲打他的背,“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是我来找你?我凭什么啊!”
她的拳头落在他的身子,一点都不疼,几乎让他舒服得叹息,“你想我了,对不对?所以等不了我了,才来找我。”
被他说中了,可他满是得意的口气让她不爽,她嘴硬道:“谁想你啊,我是来追讨命债的。”
他的语气里充满笑意:“好,好,欢迎债主大驾。”
她在他的怀里磨蹭,好像要把这一路的委屈都蹭给他。
他满足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眯眼看着天边的黄沙。耳边,风声呜咽,他抱紧她,深怕风将她吹跑了。
真好,就这么拥抱着,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刻。
“咳咳。”无夏带着笑意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传来,“二位若要变成沙雕我不反对,但可不可以让我先进帐?”
“唉……”这才是生活啊。
曹苏趴在松软的垫子上,不想起身。
自从来到严瑛身边后,曹苏又回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窝在严瑛怀里数脚指头,吃饭,再睡。
反正,严瑛也是被困在这里,陪着她一起没事干。
骁虎营的人个个都认识曹苏,相信消息已传到严王那儿了,曹苏正式和严瑛一同被软禁在这黄土堆起的高原上了。还附带无夏。
“你怎么还不走?”曹苏抬起一只眼皮,问无夏。
无夏捧心,悲痛地说:“我拼了命把你带到这里,你将我用完了就想抛弃我,这叫我情何以堪?”
曹苏不理会她,“这里一张嘴满口沙,你待着做什么?难道蔺博雅没事给你做了?”她突然感兴趣地支起身子,“你干脆离开他,到我手下做事吧!”
无夏干笑,“真是谢谢太后抬爱了,我暂时还不想换差事。”她若真是跑了,她可以想象蔺博雅笑眯眯地把厚厚一本《蔺家家训》砸向她的样子。
“为什么呢?”曹苏心情大好地开玩笑,“难道是蔺博雅长得太俊,你舍不得离开?”
无夏无语……
严瑛正好走进来,曹苏一把拉住他,指着他的脸对无夏道:“这里也有一个‘美人’啊,你再考虑一下。”
无夏揩了一把汗,“我不接受‘色诱’。”
曹苏看看严瑛,拍拍他的手,“你的魅力还不够。”
严瑛莫名其妙。
曹苏又问:“传言蔺博雅丰神如玉,我无缘一见。无夏,你说蔺博雅与严瑛谁美?”她一脸兴趣。
无夏看了眼严瑛,只见他脸色发青,她又干笑几声,“难分伯仲。”惊觉严瑛的脸由青变黑,连忙改口,“错了,错了,当然是瑛爷俊美,蔺丞相哪及得上瑛爷万分之一!”真是想不到,男人也会争风吃醋……
“这样啊……”曹苏有些惋惜,“不过,各人标准不同,此事还是眼见为凭。真想见见蔺博雅丞相啊。”
无夏看着严瑛的脸已黑得看不清五官了,“呵呵”笑着,慢慢往门口撤退。
罪过罪过,她回去要警告老哥,瑛爷已和他结上梁子了。
无夏闪出门外,严瑛把曹苏抓到自己身上,放好,让她正对着自己,眯着眼,危险地问:“看我还看不够,还要想着别的男人?”
曹苏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轻轻抚摸他挺直的鼻子,“你这个样子,对于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我看过便是看过了,你还想要我怎么着?”
严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暗中将她压向他,让她毫无缝隙地贴着他。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在她的唇边吹气如兰:“好啊,才过几天,就不认得我了。”说完,吻上她的唇。
他的气息钻进她的嘴里,温暖熟悉。他边吻她边轻笑,“记起来没有?”
记起来了,他的味道,如夏日氤氲的香气,让人微醺。她的嘴角悄悄翘起,心满意足地品尝着嘴里的甜味。
“你是第一次这么温顺。”他在她的唇上说话,弄得她从嘴唇酥麻到了脚指头。
她作势咬了一口他的嘴,他斜挑起眉,“刚夸你,你就咬我,你这个小野兽。”他笑着也咬了回去,唇舌全心全意地和她嬉戏。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她,让她将头放在他的胸膛上。
“你瘦了这么多。”他搂着她心疼道。
她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手指狠狠戳在他的胸上,“哼,我堂堂一个太后,抛下锦衣玉食,跋山涉水,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找你。严瑛,严瑛,你何德何能,竟能劳我的大驾?”
他大笑,胸膛震动,“是啊,我严瑛何德何能竟能得到曹苏的芳心!”
她离开他的胸膛,施展一指神功,直指他心脏所在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得到我的心了?明明是你的心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笑得眼里盈满了柔波,他的苏苏,连这都要跟他争,谁先爱上谁,重要吗?
他勾起她的下颌,她的脸颊上有着醉人的红晕,如傍晚旖旎的烟云,羞怯而俏丽。
他微笑着,“那你为何不远千里地来找我?”
她的脸红得更盛,不甘心地道:“谁知道啊,八成是被这双桃花眼把魂给勾走了。”
他哈哈地笑,眨眨眼,黑瞳闪烁如星,“我的眼睛这么好用?”
她恶狠狠地指着他的眼睛说:“怎么?想四处滥用?你若是用这双眼去勾其他女人的魂,我就把它们挖出来!”
他一口咬住她的青葱玉指,含在嘴里,模模糊糊地说:“你难道没发现老早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她红着脸想把手指抽出来,但他不放,她一用力,身子向后仰,向垫子上倒去。
他放开她的指,跟着她倒下,头搁在她的肩窝,突然严肃道:“苏,我爱你。”
她拍拍他的脸,“我知道。”否则,她没把握,也不会追来了。
“那你呢?”他抬起脸问她,像个迷路找家的孩子。
她仔细端详他的容貌,真是俊俏。此时,他眼眸里满溢的真挚,反而变成最销魂蚀骨的媚药,几乎让她的骨头都融了。
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啊,明明知道她最好面子,非要逼着她说出让人害臊的话,“笨蛋,我若是不爱你的话,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不能换个不委婉的说法?”他皱着眉,好像意见很大。
“你还敢有意见?小心我把刚才那句话都收回哦。”
“不行不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了。”他笑着又窝回她的肩头。
他笑着笑着,嘴角渐渐扯了下来,他垂着眼,问:“你这次离开,建安怕是要大乱了。”
她丝毫不在意,“我就是要它乱。”
“怎么?你终于抛家弃国了?”
她盯着他的黑发,“我不是抛家弃国,我是要物归原主。”
他思忖着,道:“难道建安王族里出了个可以力挽狂澜的神人?”
她满意地笑笑,“你果然聪明,一点就通。那日,来杀我的刺客是王室安排的,近日来,王族在地下敛了不少财,也夺了不少权。我失踪了,刚好让他们将我这边的人马收编,顺便削弱魏子任的势力。”
她就是看准了才敢出来,否则,她还是抛不下建安的。
严瑛深知这一点,心头很闷。
排来排去,他在她心里还是第二。虽然,他知道这是因为有个毒誓逼着她。
“话说回来,严国是怎么回事?强行进军寻平,不把姜宁放在眼里吗?”
寻平在严国和姜宁之间,任何一个动了寻平,另一个都不会坐视对方的版图往自己这边靠拢的。
他沉默一会,闷闷地答:“大概是想借着外力平内乱吧。”
“什么?”曹苏拉起他的头,瞪着他。
他叹了口气,“进入寻平的大军几乎都是国丈的兵力,王兄大概是想借姜宁的手灭了国丈吧。”
“他有没有想过若是姜宁反扑怎么办?若是你们的国丈和姜宁合作怎么办?”
“……所以我只是说大概,我也不知道王兄真实的意思。”揣不透,所以烦。
曹苏沉吟道:“不过,他利用你来做借口,还想杀你,真是可恶。”
严瑛笑笑,“我作为王子,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严王从姜宁流亡回来之后,便毫不留情地排除异己,他们兄弟十三人,最后,竟只剩下两个。
一个成了严国的王,一个就是他。
“你可曾协助过严王?”
他笑,“他从姜宁回国的时候,我曾做过内应。”
一句话,说得轻松,那时他一个一个打通关节,又一个一个挑拨离间,又是何等的困难。
但是,即使是这样,以严王这般多疑,会让他做自己的内应,这种信任仍令人称奇。
他与严王之间定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去问。
“严王不是要杀你吗?为什么现在把你困在这,不动手?”
当初,他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求救于蔺博雅,可见那时严王是真的起了杀意。
他只是笑。
笑容里有了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捧起他的脸,蛮横地说道:“不准露出这种表情,想什么都不行!”
他一愣,然后开怀。
“苏苏,我的苏苏,有你真好。”
有她,他怎么都快活。
又过了几天。
“我说曹大太后,今个你怎么有这个力气,出来吹风了?”无夏站在他们栖身的帐外,对走出来的曹苏凉凉道。
几步以外,是时刻注意她们行踪的骁虎营的士兵。
曹苏用同样凉凉的口气道:“出来看看这里有没有鸟生蛋。”
“……”
无夏只能咧嘴笑笑。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无夏将手放在眼睛上方眺望远方,“我在看我能不能看到寻平。”
“还在担心廉雁寒将军?”曹苏跟着她一起望远。
“担心的人不是我。”她又没有见过廉雁寒,她只是爱屋及乌。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难道真是要陪着我们被风干?”
无夏大笑起来,“不会,不会,廉将军收兵的日子,就是我离开之时。”
曹苏朝监视着她们的人努努嘴,“你走得了吗?”
无夏笑得得意,“我敢带你来,就不怕走不了。”
“是吗?”曹苏闲闲反问。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的振翅的声响,吸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只见昏黄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打开雄健的双翼盘旋。
无夏一笑,向它伸出手。那只鹰立即朝她俯身冲下。
旁边的骁虎营的人看到了,有人搭箭,朝苍鹰射去。
无夏神色一暗,脚尖勾起一个石子,击落飞箭,苍鹰飞落无夏手上,她抚摸它的羽毛,低语:“辛苦了。”
一时间,数把弓箭对准了无夏。
无夏轻笑,“怎么?以为一只鸟儿就可以把整个营给灭了?”
她不以为意地从鸟儿脚上扯下一张布条,抖开阅读,猛地,脸色大变。
她放走苍鹰,居然没有人敢再射那只鸟。
她转头对曹苏道:“我该走了。”
曹苏惊讶,“姜宁撤军了?”
她摇头,“没有,不过也快了。”她皱起眉,表情难得严肃,“廉将军受伤了,虽无性命之忧,但……”
她叹了口气,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马厩里跑出了一匹马。
她飞身上马,看着马前迅速形成的人墙。
“让开。”她阴沉着脸。
“姑娘若想离开,就先行下马。”有人道,想来是想先留下人,再去请示上级。
“我想走就走,还用你们同意?”无夏冷笑,一扯缰绳,双腿踢了踢马肚子,马儿嘶鸣一声,开始飞奔。
无夏翻掌,掌风赫赫,所到之处,黄沙狂舞,阻挡之人身子腾空而起,飞出好远。
马儿一跃十步,快如闪电,无夏纵马奔驰,如入无人之境。
曹苏睁大了眼,口中呢喃:“知道她武功高,但是不知道有这么高。”
刷刷几道锐箭朝无夏背后射去,无夏看都不看,施展内力,衣袂翻飞,袖风鼓舞,箭竟硬生生被内力弹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竟无人再上前。
“怎么回事?”严瑛打个呵欠,姗姗来迟。
“王爷,你的朋友想不告而别了!”底下的人怒气冲冲地告状。
无夏勒马回头,道:“原来我想走,还要跟这么多人报备。”
严瑛半张着眼,道:“无夏姑娘并非严国人,也并非什么奸细一类。我人都在这了,难道你们还怕我暗中勾结什么人?”他口气慵懒,明明听起来毫无威胁,但就是会感觉到脖子冷飕飕的。
严瑛现在虽然受制于严王,但严王还承认他是个王爷,也说了他还是骁虎营的主子,而且……昔日的情谊尚在,骁虎营现在虽受制于严王,但有些可大可小事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无人再多说,无夏望望四周,视线回到严瑛身上。
她笑,“后会有期了,瑛爷。”然后策马飞奔而去。
曹苏站在严瑛身边,回想起刚才无夏的笑,阴沉着脸,问严瑛:“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严瑛举起双手,“什么关系都没有。”
曹苏眯眼,“那她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
“我跟她又不熟,我怎么知道?”
“哼。”曹苏甩袖,转头就走。
“哎呀,我的好苏苏,我真是冤枉啊!”
下雨了。
已是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大雨。狂霖如潮,小小的帐子,便如同浮萍般飘摇。
“百里长风将严军逼至边界了。”严瑛把玩着扇子,说出最新的消息。
“姜宁军呢?”曹苏轻问。
“还在寻平,但看动向,怕是马上要退兵了。”
“是么?”曹苏垂眸,“你还要在这待多久?”
“不久了,待严军抵达这儿,王兄大概就会行动了。”
二人又沉默不语。
帐外雨声如鼓点,风怒欲掀屋。曹苏偏头,低吟:“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她问严瑛,“你的梦中可有铁马冰河?”
严瑛轻轻摇头,“没有,从来没有。现在我的理想便只是了结了这一切,随你到建安。”
曹苏直了直身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随了我,你可知你会面对什么吗?”
“不就是说我是依附女人的小白脸吗?”他不以为意,“难道你会在乎别人唾骂你私通野男人?”
曹苏终于展颜,“说得也是。那我们就说好了,等你把严国的一切都整理好了,我们就回建安。”
严瑛也笑,点点头。
他之所以回严国,是想再见见王兄,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就跟随她离开。
他连王位都可以不要,名声又算了什么?这几年来,他放浪形骸,被人骂惯了,再多骂几句,也不会少块肉。
他只要可以陪着她就好了,陪她一起实践她的誓言。
他眼里盈满如水的笑意,看着她,直到从呼啸的风雨声中,传来马蹄的清响。
他腾地站起,对她说:“你不要动。”然后撩起帐帘,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严王终于来找他了。
严瑛冒着雨,眯起眼看着后方。
几个高大的骑马身影从雨幕中出现。来人下马,跪在他面前,为首的喊了声:“王爷!”
他抿唇不语。
那人见状,开门见山,“王爷,王上有密令。”
他一把夺来那人手上的王令,也不顾雨下得大,展开细看。
他看完,竟一把将王令掷于地上,转身欲走。
来人拦住他,将他紧紧围住。
“王爷!王上说这个命令你接也是接,不接也得接!”
他恼怒地咬牙,他等了半天竟等来这样的命令,王兄究竟把他当作什么了?
他大喝一声:“我现在就走,看谁拦得住我!”
就在这时,曹苏被人用刀抵着从大帐里走出,她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王爷要走便走,自是无人拦得住。王上要下官代问,王爷早走了一次了,又何必回来?”
严瑛闭眸。王兄是看准他了。
“好,好。”他睁眼,目光净是凌厉之色,“王兄可以舍我,但我却不能弃他!虎符拿来!”
有人递上一个东西,严瑛拿下,紧紧攥在手中。
风雨中,那东西上刻着的虎面,狰狞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