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红姬忽然醒来。
冷轩在身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的身边了。
上方，冷轩亦抬起头来。明珠的光辉中，红姬看到他的脸上仍带着晕红，双目看着红姬，瞳仁中炽热尤盛。让红姬忽而害羞起来。
“神将军……”
“知道了。”他应了声，嗓音沙哑。
外面再无声音，红姬和冷轩对视着，安静得只有各自起伏的呼吸声。
突然，冷轩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憋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大，他把头埋在红姬的颈间，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他的胸腔沉沉的，压在红姬身上，不住发震。
红姬不说话，望着上方，片刻，也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来，伸手环着他的脖子。
“月君……”好一会，冷轩的唇流连在红姬耳边，喃喃道，长叹一声：“奈何奈何？奈何乎？老天也捉弄我么……”
脖颈上麻痒得很，红姬笑嘻嘻地把头偏开，却问他：“你不打算坚持了？”
“嗯。”冷轩淡淡道：“我要放弃。”说罢，他吻吻红姬的唇，笑笑，翻身坐起来整理衣衫。
红姬望着他的背，微微皱起眉头。
“我要练习一下护月阵。”冷轩说着。
护月阵乃是神阵，的确是要神力深厚之人来主阵，可是红姬没想到要冷轩亲自来主阵。护月阵虽是护月，通阴阳，启阵时天地之气浮动，红姬担心会触动月宫璧的裂痕，于冷轩的身体而言必是损伤。
“天庭这般大张旗鼓，下届的妖魔们岂肯坐以待毙？”红姬也坐起身，不放心地说：“你分神主阵，若又遇大战，那……”
“全出来了才好，一并收了。”冷轩不以为意地轻哼，说着，他回过头来看看红姬：“不过是个护月阵，我……”话没说完，他却突然打住，目光停在红姬胸前，饶有兴味。
红姬讶然，低头看去，顿时生气。
方才缠绕，红姬的腰带和结带被他解开了，衣领大开地敞着，胸口的起伏半遮半掩地露着。
红姬一阵羞涩，忙将衣服掩好。
冷轩笑起来，忽然过来把红姬拥起。
“月君。”他在红姬耳边低低说：“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明日日？红姬想了想，搜遍脑海，却想不出来。
“是合日。”冷轩轻笑：“可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合日。阴阳报合之日，也是抑阳扶阴之日。”
红姬忽而明了。
合日是远古时一个重要的节日。顾名思义，每逢此日，日月相融，阴阳抱合。天庭将阴阳交替之事交与万物，替日亦渐渐远去，只有苍龙和冷轩这样神界留下的神仙才会把它当作节日。那时红姬与冷轩第一次相见，他正是特地回来与苍龙宴饮。
“到了那时，可又是一个千年。”冷轩低低道，手指在红姬的脸上轻轻摩挲：“你可知这样的日子我等了多久？”
红姬唇角弯起，反拥着冷轩，把头埋在他的肩上，久久不语。
当初红姬见到冷轩，只满腹猜测，觉得他阴晴莫测，何曾想到会有如今这一刻？
红姬的脸发烫，依偎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却觉得心莫名地吊着。
天狗呢……红姬闭起眼睛，心底深处，似一直有双眼睛在注视着红姬，幽暗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拂晓时，十几万天庭的兵将皆列阵在天门之前，浩浩荡荡，旌旗蔽日。
神将士昂首在前，冷轩立于战车上，远远望去，只见身姿颀长而英武，白龙鳞铸就的金甲在太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泽，夺人眼球。
护月阵布好，冷轩前往主阵，同时为预备大战突如其来，也将大批天兵抽调下界。
红姬望着冷轩的身影，片刻，看向旁边。
小静一身着玉冠青袍，一边向冷轩张望，一边朝红姬翻白眼。
冷轩出发前，将小静召来了天庭，要她陪在红姬身边。
红姬又不是小儿，心道。回想冷轩那表情，红姬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摸摸下巴，那手指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上面，脸不禁一热。
周围熙熙攘攘。天庭几千年不曾有过战事，神仙们极其踊跃，除了出征的天兵天将，围观的神仙亦是如潮一般。
“嗬，看天狗狗。”前面观看的几名仙人中，有人忽然道。
红姬随他们望去，果然，天狗狗站在冷轩身后，宽袍大袖，手按长矛，虽无战甲，却一副道貌岸然的凛然之态。据说，他现在的功力功力已经非同小可。
“啧啧，这气派，果然德高望重。”
“那是。在天庭之中论神力，排在神将军后面的可就是天狗狗哩。”
“这我自然知晓。不过我可听说，神将军近来天狗狗门下的将官替换不少？”
“天狗狗门下？”
“你不知么？”那仙人忽而压低声音：“听说天狗狗与神将军不合呢……”
红姬听着他们说话，怔了怔，忆起那天天狗狗门下仙人与其他星君争执的事来。那位仙人离开时铁青着脸的样子红姬仍记忆犹新，不过红姬一点也不同情他，他坚持打开苍月之门的提议，不仅鲁莽，还会伤害冷轩的身体。这些，也是天狗狗的意思么？
似乎感觉到这边的目光，天狗狗突然看过来，面色平静，却教人觉得深不可测。心中似被什么触了一下，那气势，自己竟像在何处见过。
一声长长的角鸣传来，将红姬的思绪拉回。围观的人群一阵喧哗，只见冷轩车前神兽当先腾空，拉着战车稳稳走起。
旁边，小静张望着，微微升高了腾云。
未几，隆隆声震耳欲聋，兵将们亦随之开拔，在欢呼声中，朝天门外汹汹而去。
红姬盯着那云车消失的方向，好一会，所有身影都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旁边的仙人们纷纷散去，小静瞄红姬一眼，片刻，若有若无地哼一声，扭头走开。
“你为什么不跟上！”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来瞪红姬。
这算什么跟班。红姬心里一阵懊悔，心想，当初就是不该答应。
早在开天辟地的时候，瑶池里的水就被灌注神力，设为探池，以便查看天地万象。如今天庭神军出征，留在天庭的神仙们便聚在瑶池边上观看。
红姬亦与众人一道围观。
众神立在池中，将拂尘一扫，窥池上覆盖着的浓浓云雾随即散开，露出明镜般的池面。未几，光芒盛起，池面渐渐显现出一片碧海的颜色。
“那就是苍月吗。”有人道。
“这般黑乎乎的，果然是痕。”
“这么宽，也不知神将军封不封得住……”
“神将军做事何曾出过差错，没见识。”红姬旁边，小静不屑地低哼。
红姬不理他，看着瑶池中列阵的天兵和那在水上主阵的身影，心绪亦如海涛般起伏。
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去做。
红姬定下心思，转身离开。
“去哪里？”小静发现，从后面追上来，嚷嚷道。
“累了，回宫沐浴。”红姬答道，瞥他一眼：“你也要跟来看么？”
小静瞪着红姬，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谁要看你，丑女人。”说罢，他“嚓”地一声，不屑地转头走开。
如自己方才所言，红姬哪里也没有去，径自回到冷轩宫中。红姬到宫中的瑶池总泉开启泉池。
“月君要沐浴一会，你们暂且退下。”
红姬说要独自沐浴，摒退众人。待做好这些障眼法，确定周围再无他人气息，红姬随即施法，离开了冷轩的宫殿。
如红姬所料，神仙们都去瑶池一睹下界战况，仙苑中则冷清许多。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红姬步履匆匆，随着小径七转八绕，来到上次同冷轩散步而至的那个小潭边上。这里依然静谧，繁茂的花树在四周开满了花，雾气变幻，潭水上漂着一层厚厚的英花。
这潭水是天庭涌出的泉水汇集而成，常年无人打扰，又汇集桂树精气，红姬要使探术，这里再好不过。
“月君，月君……”桂花精灵从树上降下，如点点萤火一般在红姬四周围绕，然后停下。
红姬朝它笑了笑，望向前方心中默念。
泉水平静的水面上渐渐起了一层波澜，少顷，一片清莹的水花向上卷起。桂花精们飞向那水花，汇作一团亮光，慢慢在红姬面前铺开，如明镜一般。
红姬从腰间拿出金镜，往明镜上一照。
金色的光斑在明镜上出现，耀眼地如日光一般，未几，光斑向四处散开，明镜中渐渐映出些景物来。
苍月深邃无底，雾气茫茫之下，如万丈彩练一般映着霞光。
未几，却有团团乌云汇聚而来，高高的云头上，冷轩和天狗狗的身形两两对峙，气势喷张，杀气凛凛。一时间，只见强光闪过，将即将黯淡的天际照得如正午，猛烈的罡风将云彩冲得四散开去。一时间，战鼓擂动，对阵的天兵与天狗狗的怪物厮杀作一团。
忽然，红姬看到有身影自那众人之中落下，一阵狂风扶摇卷起，朝天边飞去。
正在这时，天上的天狗狗杀气突然收敛。虽只有短短一瞬，那个在空中抖动蜷起的身影却一直徘徊在红姬的脑海……
明镜中的亮光弱去，浓郁的雾气弥漫，遮去了所有画面。
红姬望着它，久久定立。
这镜中一切皆来自仙人目睹留下的记忆。
金镜不过是日君以自身光华炼就，与他灵犀相通。方才，红姬尝试着将金镜子与探术结合，重温那日战况。
许多事一下浮起在心头。
在上次的补月中，尤尙双目通红，痛苦挣扎。
在苍月，那双赤目出现在天狗狗的脸上，他一度想杀红姬，那利爪却挥不下来。
“……我谁也不怕！”天狗狗隐逸的声音隐隐回荡。
是什么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忌惮的是什么？
红姬想起补月之前，重妖匆匆赶来杀自己的事。心中渐渐变得豁然。恐怕那日战场上发生的事，就是妖人最不想看到的。
“万事皆在人为。”日君的话如一点亮光，将红姬的思路渐渐照亮。
在苍月，相柳曾对红姬说过，尤尙之所以甘愿沉睡，乃是因为红姬当年自刎。所以，天狗狗得以最终占据了尤尙的躯壳。可是天狗狗毕竟与尤尙同体，有尤尙的心在，他杀不得红姬。而那日他在战场上突然失控，也是红姬突然被袭触动了尤尙……
这个想法出来，红姬的心冲撞不已，几乎觉得荒谬。
那日听说苍月大战之中突然撤军，红姬就觉得不寻常。 昨日问冷轩，他轻描淡写，却又即刻将话语岔到别处。
他没有瞒红姬，红姬很欣慰，只是有的事由不得红姬不做。护月阵即将开启，一旦成功，红姬就再也无法求证心中的猜测，尤尙也许会永远被天狗狗困在那躯壳之中。
尤尙……
忽然，红姬感到身后有异样的气息聚起。
不对！红姬收起探术，猛然朝几丈外转开身体。
“月君离开苍月，果然就机敏多了。”一个带笑的声音缓缓传来。
红姬吃惊地望向那边，雾气依然变幻，缤纷如雨。天狗狗缓缓踱将出来，看着红姬，白皙的脸上，平和而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