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
神圣的父亲,我能够轻易地想象到,某些人一旦听到在我所写的这本关于宇宙中天球运转的书中关于地球某些运动的段落时,就会大嚷大叫,宣称我和这种信念都应当立刻被革除掉。但是我对自己的见解并没有迷恋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希望别人对它们有什么想法。我知道,哲学家的思维并不受制于一般人的判断。这是因为他努力为之的是在上帝对人类理智所允许的范围内,寻求一切事物的真谛。我认为应当摆脱完全错误的观念。我早已想到,对于那些因袭许多世纪来的成见,承认地球静居于宇宙中心的人们来说,如果我提出针锋相对的论断,即地球在运动,他们会认为这是疯人呓语。因此我自己踌躇很久,考虑是否应当把我论证地球运动的著作公诸于世,还是宁可仿效毕达哥拉斯以及其他一些人的惯例,把哲理奥秘只口述给至亲好友,而不著于文字——这有莱西斯给喜帕恰斯的信件为证。我认为,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像有些人设想的那样,是怕自己的学说流传开后会产生某种妒忌。与此相反,他们希望这些满怀献身精神的伟大人物所取得的非常美妙的想法遭到一些人的嘲笑。那些人除非是有利可图,或者是别人的劝诫与范例鼓励他们去从事非营利性的哲学研究,否则他们就懒于进行任何学术工作。由于头脑的愚钝,他们在哲学家中间游荡,就像蜜蜂中的雄蜂一样。当我对这些情况仔细斟酌的时候,害怕我的论点由于新奇和难于理解而被人蔑视,这几乎迫使我完全放弃我已着手进行的工作。
可是当我长期犹豫甚至经受不住的时候,我的朋友们使我坚持下来,其中第一位是卡普亚的红衣主教尼古拉·舍恩贝格,他在各门学科中都享有盛名。其次是挚爱我的台德曼·吉兹,他是捷耳蒙诺地区的主教,专心致力于神学以及一切优秀文学作品的研究。在我把此书埋藏在我的论文之中,并且埋藏了不是九年,而是第四个九年之后,他反复鼓励我,有时甚至夹带责难,急切敦促我出版这部著作,并让它最后公诸于世。还有别的为数不少的很杰出的学者,也建议我这样做。他们规劝我,不要由于我所感到的担心而谢绝让我的著作为天文学的学生们共同使用。他们说,目前就大多数人看来,我的地动学说愈是荒谬,将来当最明显的证据使迷雾消散之后,我的著作出版就会使他们感到更大的钦佩和谢意。于是在这些有说服力的人们和这个愿望的影响下,我终于同意了朋友们长期来对我的要求,让他们出版这部著作。
然而,教皇陛下,您也许不会感到惊奇,我已经敢于把自己花费巨大劳力研究出来的结果公诸于世,并不再犹豫用书面形式陈述我的地动学说。但您大概想听我谈谈,我怎么会违反天文学家的传统论点并几乎违反常识,竟敢设想地球在运动。因此我不打算向陛下隐瞒,只是由于认识到天文学家们对天球运动的研究结果不一致,这才促使我考虑另一套体系。
首先,他们对太阳和月球运动的认识就很不可靠,以致他们甚至不能确定回归年和测出一个固定的长度。其次,不仅是对这些天体,还有对五个行星,他们在测定其运动时使用的不是同样的原理、假设以及对视旋转和视运动的解释。有些人只用同心圆,而另外一些人却用偏心圆和本轮,尽管如此都没有完全达到他们的目标。虽然那些相信同心圆的人已经证明,用同心圆能够叠加出某些非均匀的运动,然而他们用这个方法不能得到任何颠扑不破的、与观测现象完全相符的结果。在另一方面,那些设想出偏心圆的人通过适当的计算,似乎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视运动的问题。可是这时他们引用了许多与均匀运动的基本原则显然抵触的概念。他们也不能从偏心圆得出或推断最主要之点,即宇宙的结构及其各部分的真实的对称性。与此相反,他们的作法正像一位画家,从不同地方临摹手、脚、头和人体其他部位,尽管都可能画得非常好,但不能代表一个人体。这是因为这些片段彼此完全不协调,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就成为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人。因此我们发现,那些人采用偏心圆论证的过程,或者叫做“方法”,要不是遗漏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或者就是塞进了一些外来的、毫不相干的东西。如果他们遵循正确的原则,这种情况对他们就不会出现。如果他们所采用的假设并不是错误的,由他们的假设得出的每个结果都无疑会得到证实。即使我现在所说的也许是含混难解的,它将来在适当的场合终归会变得比较清楚。
于是,我对传统天文学在关于天球运动的研究中的紊乱状态思考良久。想到哲学家们不能更确切地理解最美好和最灵巧的造物主为我们创造的世界机器的运动,我感到懊恼。在其他方面,对于和宇宙相比极为渺小的琐事,他们却考察得十分仔细。由这个缘故,我不辞辛苦重读了我所能得到的一切哲学家的著作,希望了解是否有人提出过与天文学教师在学校里所讲授的不相同的天球运动。实际上,我首先在西塞罗的著作中查到,赫塞塔斯设想过地球在运动。后来我在普鲁塔尔赫的作品中也发现,还有别的一些人持有这一见解。为了使每个人都能看到,我决定把他的话摘引如下:有些人认为地球静止不动。但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费罗劳斯相信地球像太阳和月亮那样,沿着倾斜的圆周绕着一团火旋转。庞都斯的赫拉克利德以及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埃克范图斯都主张地球在动,但不是前进运动,而是像一只车轮,从西向东绕它自己的中心旋转。
就这样,从这些资料受到启发,我也开始考虑地球的可动性。虽然这个想法似乎很荒唐,但我知道为了解释天文现象的目的,我的前人已经随意设想出各种各样的圆周。因此我想,我也可以用地球有某种运动的假设,来确定是否可以找到比我的先行者更可靠的对天球运行的解释。
于是,假定地球具有我在本书后面所赋予的那些运动,我经过长期、认真的研究终于发现:如果把其他行星的运动与地球的轨道运行联系在一起,并按每颗行星的运转来计算,那么不仅可以对所有的行星和球体得出它们的观测现象,还可以使它们的顺序和大小以及苍穹本身全都联系在一起了,以至不能移动某一部分的任何东西而不在其他部分和整个宇宙中引起混乱。因此在撰写本书时我采用下列次序。在第一卷中我讲述天体的整体分布以及我赋予地球的运动。因此这一卷可以说包含了宇宙的总的结构。然后在其余各卷中,我把别的行星和一切球体的运动都与地球的移动联系起来。这样我就可以确定,如果都与地球的运动有联系,其他行星和球体的运动和出现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保持下来。我毫不怀疑,精明的和有真才实学的天文学家,只要他们愿意深入地而不是肤浅地检验和思考(这是这门学科所特别要求的)我在本书中为证明这些事情所引用的资料,就会赞同我的观点。但是为了使受过教育和未受教育的人都相信我决不回避任何人的批评,我愿意把我的著作奉献给陛下,而不是给别的任何人。甚至在我所生活的地球上最遥远的一隅,由于您的教廷的崇高以及您对一切文化还有天文学的热爱,您被推崇为至高无上的权威。因此您的威望和明断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止诽谤者的中伤,尽管正如俗话所说:“暗箭难防” 。
也许有一些空谈家,他们对天文学一窍不通,却自称是这门学科的行家。他们从《圣经》中断章取义,为自己的目的加以曲解,他们会对我的著作吹毛求疵,并妄加非议。我不会理睬他们,甚至认为他们的批评是无稽之谈,予以蔑视。众所周知,拉克坦蒂斯可以说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但不能算作一个天文学家。他很幼稚地谈论地球的形状,并嘲笑那些宣称大地是球形的人。因此如果这类人会同样地讥笑我,学者们大可不必感到惊奇。天文学是为天文学家撰写的。除非我弄错了,就天文学家看来我的著作对教廷也会作出一定的贡献,而教廷目前是在陛下的主持之下。不久前在里奥十世治下,在拉特兰会议上讨论了教会历书的修改问题。当时这件事悬而未决,这仅仅是因为年和月的长度以及太阳和月亮的运动测定得还不够精确。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当时主持改历事务的佛桑布朗地区最杰出的保罗主教的倡导之下,我把注意力转向这些课题的更精密的研究。但是在这方面我取得了什么成就,我特别提请教皇陛下以及其他所有的有学识的天文学家来鉴定。为使陛下不致感到我在夸大本书的用处,我现在就转入正文。
(第一卷) 引言
在人类智慧所哺育的名目繁多的文化和技术领域中,我认为必须用最强烈的感情和极度的热忱来促进对最美好的、最值得了解的事物的研究。
这就是探索宇宙的神奇运转、星体的运动、大小、距离和出没,以及天界中其他现象成因的学科。简而言之,也就是解释宇宙的全部现象的学科。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起当然包括一切美好事物的苍穹更加美丽的吗?这些名词本身就能说明问题:caelun和 mundus(拉丁文)。后者表示纯洁和装饰,而前者是一种雕刻品。由于天空具有超越一切的完美性,大多数哲学家把它称为可以看得见的神。因此如果就其所研究的主题实质来评判各门学科的价值,那么首先就是被一些人称为天文学,另一些人叫做占星术,而许多古人认为是集数学之大成的那门学科。它毫无疑义地是一切学术的顶峰和最值得让一个自由人去从事的研究。它受到计量科学的几乎一切分支的支持。算术、几何、光学、测地学、力学以及所有的其他学科都对它作出贡献。
虽然一切高尚学术的目的都是诱导人们的心灵戒除邪恶,并把它引向更美好的事物,天文学能够更充分地完成这一使命。这门学科还能提供非凡的心灵欢乐。当一个人致力于他认为安排得最妥当和受神灵支配的事情时,对它们的深思熟虑会不会激励他追求最美好的事物并赞美万物的创造者?一切幸福和每一种美德都属于上帝。难道《诗篇》的虔诚作者不是徒然宣称上帝的工作使他欢欣鼓舞?难道这不会像一辆马车一样把我们拉向对至善至美的祈祷?
柏拉图最深刻地认识到这门学科对广大民众所赋予的裨益和美感(对个人的不可胜数的利益就不必提了)。在《法律篇》一书第七卷中,他指出研究天文学主要是为了把时间划分为像年和月这样的日子的组合,这样才能使国家对节日和祭祀保持警觉和注视。柏拉图认为,任何人如果否认天文学对高深学术任一分支的必要性,这都是愚蠢的想法。
照他看来,任何人缺乏关于太阳、月亮和其他天体的必不可少的知识,都很难成为或被人称作神职人员,然而这门研究最崇高课题的,与其说人文的倒不如说是神灵的科学,并不能摆脱困境。主要的原因是它的原则和假设(希腊人称之为“假说”已经成为分歧的源泉。我们知道,和这门学科打交道的多数人之间有分歧,因此他们并不信赖相同的概念。还有一个附带的理由是对行星的运动和恒星的运转不能作精确的定量测定,也不能透彻地理解。除非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利用许多早期的观测资料,把这方面的知识可以说是一代接一代地传给后代。诚然,亚历山大城的克洛狄阿斯·托勒密,利用四百多年期间的观测,把这门学科发展到几乎完美的境地,于是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他未曾填补的缺口了。就惊人的技巧和勤奋来说,托勒密都远远超过他人。可是我们察觉到,还有非常多的事实与从他的体系应当得出的结论并不相符。此外,还发现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运动。因此在讨论太阳的回归年时,普鲁塔尔赫也认为天文学家至今还不能掌握天体的运动。就以年的本身为例,我想尽人皆知,对它的见解总是相差悬殊,以至许多人认为要对它作精密测量是绝望了。对其他天体来说,情况亦复如此。
但是,为了免除一种印象,即认为这个困难是懒惰的借口,我将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比较广泛的研究。我这样做是由于上帝的感召,而如果没有上帝,我们就会一事无成。这门学科的创始人离开我们的时间愈长,为发展我们的事业所需要的帮助就愈多。他们的发现可以和我新找到的事物相比较。进一步说,我承认自己对许多课题的论述与我的前人不一样。但是我要深切地感谢他们,因为他们首先开阔了研究这些问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