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西察基诺火车站,才知道距火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等车的时间内,令托尔斯泰提心吊胆,好像预感妻子要从后面追来似的。
然而,她却没有追来,火车慢慢地驶进车站。
知道妻子没有随后赶来,才算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妻子很可怜,因而感到万分歉疚。
托尔斯泰登上火车后,车子就慢慢驶离车站。
托尔斯泰在车厢内想着:“……我已经不是列夫·托尔斯泰了,我可以把隐藏在内心的东西发泄出来了。”
托尔斯泰整天几乎不吃不喝,也无法充分睡眠,当天下午六点后,才抵达全俄罗斯最有名的教堂之一--奥普提那修道院。
托尔斯泰曾好几次来过这修道院,他一直尊敬着这修道院的修道士米哈伊尔。
尽管托尔斯泰在神圣宗教会议上被希腊正教除名,但仍受到了米哈伊尔的热烈欢迎,他让托尔斯泰住了一宿。
虽然当晚托尔斯泰九点就躲进被窝里,但却睡不着,眼睛大大地睁着,于是干脆爬起来点上蜡烛,写着《有关死刑的信》,这是他最后一篇散文。
第二天托尔斯泰就离开修道院。
“房租多少?”离去之前他问修道士。
“这里是修道院,随意好了。”修道士说。
“三卢布好吗?”托尔斯泰想了一下说。
“够了。”
“请说实话,不会太少吧?”
托尔斯泰一边说一边拿出三卢布交给他,并在随缘簿上写了:“谢谢款待。列夫·托尔斯泰。”临走时,有很多修道士欢送他。
托尔斯泰骑上马往妹妹玛丽亚所在的夏玛鲁丁斯基修道院行去。到达修道院时,已是当天黄昏六点半左右。
赶巧外甥女丽莎去看母亲,她们母女对托尔斯泰表示理解和同情,使托尔斯泰感到欣慰和愉悦。
10月11日,切尔特科夫的信送到了,对他的出走表示肯定与支持。10月17日,沙霞赶来,带来妈妈、哥哥、姐姐的信。看完妻子的信,托尔斯泰流下了泪水。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回家来吧。你救救我,否则我会自杀的。你是我终生的朋友,你希望我做什么,我一定做什么,我将抛弃一切奢侈,我们一起友好地对待你的朋友们,我将去疗养,我会温顺的。
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但是他们那种过于自信的武断是帮助不了我的。我需要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你的爱,我一定要见到你。
我的朋友,请允许我哪怕向你告别也行,哪怕让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我是多么爱你也好。你唤我去吧,或者你自己回来吧。请饶恕我,我一直在寻找你,呼唤你。我的心里是多么痛苦啊。
但托尔斯泰没有选择。
考虑到妻子、儿女随时都可能追来,他便决定离开这里,乘火车到南方去。于是,他又给夫人写了一封信,劝她好自为之,不要再找他。信里他说:见面,尤其是回去,目前是不可能的。正如大家所说,这对你极其有害,对我则十分可怕。我劝你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适应一时还不习惯的新处境,而主要是就医。不要认为我出走是因为不爱你,我爱你,而且真诚地怜悯你,但我不能有别的选择。
妹妹玛丽亚拥抱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走进妹妹的起居室,并在那儿吃了晚饭。
“哥哥,此后你打算到哪儿去?”妹妹不安地问。
“还没决定。”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托尔斯泰想暂时到俄国各地去旅行一趟,然后弄一张护照到匈牙利去,因为这个国家有许多尊敬托尔斯泰的人。
然而,要想办一张护照可不是容易的。假如办不通的话,那就到山川明媚、令人缅怀的高加索去。
“高加索,那不是你从前曾经在独立生活过的不毛之地吗?”妹妹哽咽着说。
“是的,当兵的时候,曾留恋于那美丽的山川之畔,但这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高加索是个美丽的地方,住着许多人情味非常浓厚的人们,想必现在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吧。”
托尔斯泰和妹妹交谈时,又曾想到可以暂时住在妹妹的附近。
“在往匈牙利去之前,我觉得暂时住在这修道院附近也不错,你认为如何?”托尔斯泰带着不忍乍然离去的感觉征询妹妹的意见。
“那我该高兴啊!”妹妹脸上绽出笑容来了。
“明天我到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空房屋出租。”
当晚托尔斯泰藉着烛光,又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纵使你不爱我,但至少也请不要憎恨我,你应该站在我的立场稍微想一想,假如一旦你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想开了,恐怕那时你不但不会责怪我,而且说不定还会竭力帮助我,因为我已找到一条平静而真正像人样生活的路了。”
托尔斯泰在这封信上以求道者的立场,一点一滴表露出他的心声。
第二天,托尔斯泰照着妹妹的指示,到附近寻找出租的房子,在附近整整转了一圈,然而却一直找不到,于是托尔斯泰请人送他到修道院。
傍晚时,沙霞突然出现,告诉托尔斯泰说:“妈妈说不定会从后追来。”
“你妈没有看到我的信吗?”
“妈妈看到您的信后,已成半疯狂状态,曾经跳塘自杀过哩。”
“自杀?”
“嗯,不过很快就被抢救了。”
“真的?我对你母亲的狂言早已听腻了…就这样,你告诉你母亲有关我的行踪了吗?”
“不,我没有让她知道,可是妈妈派人到处打探您的行踪,最后在西察基诺车站打听到您乘火车走的消息,于是才想到这里的,因为姑母住在这里。”
“真不错。”托尔斯泰马上不安起来。
“既然这样,在还未被发现之前,您赶快离开此地吧,最迟明天就要离开。”沙霞倒是很同情托尔斯泰。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托尔斯泰给妹妹玛丽亚写了一封告别信,就跟医生找辆马车到火车站去了。
沙霞随后追到火车站,刚上车,火车就开了。
托尔斯泰决定先到新切尔卡斯找外甥女丽莎的丈夫,如果能弄到护照,就从那儿到保加利亚托尔斯泰侨民区去;如果弄不到护照,就改去高加索。
车厢里的人认出了托尔斯泰,转眼之间消息传遍了全列车。许多人赶来看他,引起了小混乱。列车员不得不安排他们去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还帮助沙霞给托尔斯泰煮燕麦粥,并把那些好奇的旅客赶走。
五点多,托尔斯泰感到浑身发冷,喊沙霞。沙霞来给他盖上毛毯,并给他测量了体温。他正在发烧。医生说给他喝开水或带酒的茶会好些。等火车进站时,沙霞就下车打来了开水。但是,喝完茶水,托尔斯泰却继续打寒战,体温又升高了。
沙霞和医生商量后,并征得托尔斯泰同意,他们决定不往前走了。于是,晚上八点左右,当火车开到阿斯塔波沃车站时,他们下了车。
下车后,医生请车站的站长帮助找个住处,因这里没旅馆。站长劝他们住在自己家里。
11月14日,托尔斯泰口授,由沙霞执笔给她大哥谢辽沙和大姐塔尼娅写了一封信。
信里说:
我希望并且深信你们不会因为我没有叫你们来而责备我。如果我叫你们来,而不叫你们的妈妈来,她会很伤心的,其他兄弟也如此。你们要好好理解我叫切尔特科夫来的意思。他把毕生精力献给了我最后四十年所从事的事业。这个事业不仅对我个人重要,我认为(不管是对是错)它对一切人,包括你们也都很重要。再见了,你们要尽力劝慰妈妈,我对她怀有最真诚的怜悯和爱。
11月15日,托尔斯泰病情加重,开始咳嗽。痰里有血,医生说是肺炎。
当天下午五时,医生收到一封电报,说托尔斯泰夫人带两个儿子和医生等人将乘特快列车赶来。
11月16日,三个著名医生赶到。
同一天,夫人和几个子女赶来了。医生和大家商量,为了不让托尔斯泰激动,只允许长子谢辽沙和长女塔尼娅先去看他。
托尔斯泰见到两个孩子,很高兴,一再询问夫人情况。他甚至担心自己去世后,人们会把夫人想得很坏,便含着泪说:“我本来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一些。”
11月17日,托尔斯泰失去了知觉。有时他还说胡话,但很难听懂说什么。
11月19日,沙霞和塔尼娅正守候床边。他忽然欠起身,强撑着坐了起来。
沙霞忙问:“你想要什么呢?”
他却说:“我想告诉你们,不要再管我了,世上比我困难的人还有许多。然而你们现在却只担心爸爸。你们不要只顾到列夫·托尔斯泰一个人啊!”
傍晚,他的病情加重,只好吸氧,注射莰酮。他平静了下来,对谢辽沙说:“谢辽沙,我爱真理……非常……爱真理。”
11月20日,凌晨五时,托尔斯泰夫人被允许进去看失去知觉的丈夫。她俯身向丈夫吻别,泪水滴落到丈夫的脸上……
同日,6点5分,托尔斯泰与世长辞了。
11月22日清晨,托尔斯泰的灵柩运抵扎谢克车站。尽管政府阻挠,仍有数万群众来为他送葬。
当天下午,遵照托尔斯泰遗嘱,他的遗体被安葬在扎卡斯峡谷旁的那个树林里——传说这片树林里就埋着神秘的小绿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