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季月急得抓耳挠腮,“你把我们都给吓坏了,班主任挨着个问。你说你跟他聊天不能白天聊啊。现在刚初二你就这样,你还要不要脸啊!”季月一急,出言不逊。
鸟不宿惊讶地看着季月,目光充满委屈与倔强。
宁静的早晨。
突然,季月的尖叫声划破宿舍的天空。
“怎么了?”
“怎么了?”
大家先后起床,掀被拉帘看个究竟。
只见季月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着鸟不宿的床抖抖擞擞地说:“狗……狗……”跟她平时的做派和身份极其不符。罕见。
“什么狗呀?”枫叶翻身下床,大着胆子一副警察模样拉开鸟不宿的床帘一看,发现床上没人,一只狗娃娃正正规规地躺在床中央,瞪着一双令人生畏的眼睛盯着她看。“哎呀妈呀!”枫叶倒抽一口凉气,现场转身逃逸。
大家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这有什么呀?”、“哎,鸟不宿呢?”
“你怎么吓成这样?”水仙看着季月问。
“你不知道!”季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说:“我今天特意早起想吓吓鸟不宿,一掀被子就看见这只狗。哎呀,现在没那气氛,我也说不好,反正当时吓死人了!”
大家各自坐回自己的床铺,都感觉有点儿蹊跷。鸟不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洗漱完毕了,还不见鸟不宿回来,众人不禁为她的神秘失踪担心起来。
“她不是七点以前不起床吗!”枫叶嘀咕着。
恰巧,窗户开了一条缝,季月指着说:“昨天晚上我明明关上窗户了,怎么无缘无故会开开了?”
她想开窗看看,又有点儿犹豫,便胡乱猜疑道:“她会不会跳楼了呀?”
“得了吧!”水仙说,“肯定是出去了。”
“我来求证一下。”季月刚要拉开窗户,突然从上面飘下来一缕阴森森的声音:“如果她跳楼,脑浆肯定会涂得满地都是。”是上铺的百合。
“妈呀,吓死我了!”季月叫道:“你怎么那么恶心?”
“这是常识。”百合冷静得像个牧师。
季月听了在床上中规中矩地坐下来,两只手分别放在两条腿上,少见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片刻,她忍不住说:“我还是看一下吧,说不定还有救。”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眼一闭,牙一咬,豁出去了瞪大眼睛往下看——什么也没有。
季月哀叹着坐下。
“你好象挺失望的。”百合说。
“怎么说话呢?”季月一跃而起。
鸟不宿连续好几天都没回宿舍,也没上学,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有点像生活在逆行道上的
人,跟一般人犯冲。有一天她在被窝里突然问:“我要是不在了,你们没人会想我吧?”
季月立刻大声说:“我想你!”
鸟不宿眼睛和嘴同时往上挑,“那太谢谢你了。”语调阴阳怪气的。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没人想也无所谓,我这人就是这样,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习惯了。”
鸟不宿很少说这么心酸的话,她更多的时候让别人心酸。
一个高年级男生曾经跟她说:“有空出去吃顿饭好吗?”
鸟不宿眼一眯:“好啊!你绕操场跑三十圈,我就去。”
学校的操场400米一圈,那男生知难而退。
鸟不宿肩一耸,不屑地说:“没诚意。”
季月有一次跟鸟不宿吵架,季月发狠地说:“你爸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怪人啊!”
鸟不宿无所谓地说:“这事让他俩抱憾终生。所以你别惹我,我也能让你抱憾终生。”她动用威胁的语言跟别人不大一样,别人说什么感觉都像唬人玩的,可她一出口就像真有那么回事。
晚自习。
季月脸色苍白地跑到锦乔跟前,压低声音说:“快跟我回宿舍,快!”
“怎么了?”锦乔一脸茫然。
“哎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等锦乔收拾书本,季月拉起她就跑出教室。
宿舍里,一个浓装艳抹的中年女人正在收拾鸟不宿的东西。她拿着一个大布袋,将堆满床的书本和生活用具往里装,动作麻利而有力,好象跟那些东西有仇似的。
宿舍人都站在一旁看着她收拾,一个个面色凝重。
“这是谁?怎么了?”锦乔问。
季月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鸟不宿被开除了。”
“为什么啊?”锦乔惊叫。
“你记得她那天晚上没回来吧?她跑到男生宿舍跟人家聊天了!”
“聊天怎么就开除了?”
“你傻啦!”季月一激动说话就难听,“男生宿舍能随便去吗?再说……她呆了一个晚上。”
“一晚上?她为什么呆一晚上?”锦乔在这种事情上的确幼稚。
“我怎么知道!”
锦乔想了想,又问:“学校是怎么知道的?”
“哼,怎么知道的,是那个男生自己找老师坦白交代的,把鸟不宿给卖了。他妈的,真不要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季月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那也不至于被开除啊!”锦乔眉头拧成麻花状。
季月声音有些变调,“以后我们恐怕再也见不到鸟不宿了……”
“阿姨,我们帮你拿下去吧。”银杏要帮助拎包。
“不用了,谢谢!”中年女人阴阳怪气的。
“阿姨,鸟不宿还会回来吗?”枫叶问。
“回来?她还有脸回来嘛!”中年女人说着,脸上是没甩干净的轻蔑。
“您是她什么人啊?”百合倚在门边问。
“我是她姑姑。”她拎起那个大包,“我得走了。真是,这么多东西!”她的高跟鞋撞击着地面,声音脆脆的,弄不好一折就断。
鸟不宿的父母常年出差在外,都是姑姑抽空照顾她。
锦乔愣住,似乎明白了鸟不宿内心深处的苦衷。
鸟不宿的姑姑走了,宿舍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
几个女生心情郁闷,谁都懒得说话。
季月面对窗户坐着,沉思着,写着什么;水仙躺在床上发呆;枫叶拿起床头一本书,翻了两页,又丢在一边;锦乔坐在床上,身体缩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胳膊里;银杏背着手,不停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相声段子里那句话“下午3、4点钟的狼”。
“你们说,鸟不宿知道我们在想她么?”季月打破具有悲剧色彩的沉默。
“不知道!”枫叶痴痴地回答。
“咳,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百合冷酷得很实际。
“鸟不宿今后可怎么办呢?她还能上学吗?”
“只能上别的学校了。”
“太惨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那!”
“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季月无限伤感地说。
有人眼圈开始发红。
锦乔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鸟不宿真走了,她心里像有人揪着一样的难受。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就应该是这种感觉。回想起曾经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特别是鸟不宿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走了,没人会想我吧?”当时只有季月说想她。现在锦乔特别后悔,想真心告诉她:我们都是想你的!
季月将鸟不宿留下的那只狗娃娃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空床上。
第二天早上,大家纷纷对着空荡荡的床上的狗娃娃说:
“起床了,鸟不宿!”
“鸟不宿,走啊,我们上学去!”
……
学校方面对鸟不宿事件一开始采取保密态度,进行冷处理,怕在学生中间引起不太好的影响。可这件事不出两天,还是在年级和学校引起了轰动。各种各样的传闻和谣言四起,居然有人说鸟不宿是将男女生宿舍中间那道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的锁砸开跑过去的……为正视听,年级组长在全年级公开事件真相,并宣布学校对事件主角之一京京给予记过处分的决定,末了又加上一句:“另一个如果不走,也会给处分的。”
不久,宿舍也发生了局部变革。男女宿舍中间的那道铁门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厚厚的砖墙,密不透风。
锦乔随笔:
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常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这个问题着实苦恼了我一阵子。在外公死后,我终于大彻大悟。我明白,无论我怎样想下去,都毫无意义。它扰乱了我的正常生活,破坏了我的生活原则,很不适宜我所扮演的角色。不管活着有没有意思,我都要活着,这是我目前的生存原则。我就是这样一个遵守规矩的人,也许如某位哲人所说,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不过,在生命面前,我依然循规蹈矩。在确认这对我而言是个无聊的问题之后,我开始尝试着不再去想它,然后努力把它淡忘。事实证明,我做到了。的确,从那以后,我再没想起过它,大脑中没有一丝它的影子。直到有一天,一位同学又勾起了我对它的印象。
那天放学后,同学们都陆续回家,班里的人所剩无几,全都是住校生,其中也包括我。我正在赶写作业,一个同学突然问我:“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我抬头,“说吧。”
“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一楞,随即便是说不出的喜悦弥漫心头。原来周围不只我一个人想过这种问题,看来每个人都会面临生生死死的困惑。但是,我不希望这个问题在同学间蔓延。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它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们还小,等哪天我们真正能当上哲学家再想不迟。不过在尼采的影响下,我这辈子也不想当什么哲学家。
于是我便开导那个同学:“我认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你仔细想想,它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嗯,是没多大用处。”同学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我的哲学思想。
“既然你承认它对你没意义,就不要去想!”我俨然是个实用主义哲学家。
同学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可是……可是我总不由自主地想这个问题。”
“嗨,这就得看你自己了。其实生活还是很丰富多彩的吗。啊!”我挺了挺腰,继续说:“生活中你还有很多目标需要去完成,你多给自己机会尝试不同的感觉,分散注意力就不会很消沉。”我没想到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难道我还真的是个哲学坯子?相识恨晚!
“对啊,我应该尽量去尝试一下……嗯,谢谢你啊!”同学顿悟。
谈话就这样结束,我也渐趋于平静。没有了刚才的兴奋,我的大脑再次孤独,并且又开始苦苦思考: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小巧玲珑的班主任筱老师要出国学习了。
以前早自习总看她嘴里念念有词的,大家以为说的是英语,可又觉得别扭,也不大可能像小品里说的是“伦敦郊区语”。没想到,人家提前学习了第三种语言——德语。
筱老师在年级组长的监督下向同学们告别。
年级组长说:“你说两句意思意思得了,马上要上课了。”
筱老师红着眼睛在黑板上留下邮箱,跟当年作自我介绍时写的是同一个笔迹,斜斜的,像张开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她暂时不再当老师了,恢复了如上帝般的宽容微笑。
小号终于圆了自己的梦,在老师要求每个人必须背诵长篇《出师表》之前顺利逃逸出国演出。他走之前留下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像我这样的人就得出国,国门口就是出口,出口就是活路。”
木槿说:“如果你这话再精致一点,就说是马克思说的都有人相信。”
写临别赠言,苏铁写:在飞机上别掉下来啊!
君子写:活不下去就回来吧,中国人民接纳你。
菖蒲写:把我打包带走吧。她最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