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考的那张数学难题卷子的分数出来了。一摞卷子静静地躺在赉老师的办公桌上,被折叠着放置,隐约可见第一张卷子上鲜红的分数,如同出墙的红杏,形成独特的诱惑。
锦乔最受不了这种诱惑,就像全班所有人的隐私在向她频抛媚眼。她跟几个同学在办公室出壁报,已经放学了,办公室里没有老师。锦乔身在曹营心在汉,眼光不时瞟向卷子,泄露出渴望。
“哎呀!锦乔,你干嘛呢?墨水都滴到纸上了,你看看!”旁边有人不满地嚷嚷。
“啊?”锦乔赶紧低头看了眼纸,果然上面一个大黑点格外醒目,她赶紧拿起笔沿着黑点的外沿勾出一朵卷曲的云。云中饱满的一点黑,倒是很协调。放下笔,她的眼睛又不争气地往办公桌上瞟。那张卷子她作的挺糟糕,除了前面的一些小题还算有把握,其它的就几乎就是美国“费(废)城”。这张卷子满分是150分,会不会不及格?她紧张地想着,却没有勇气去揭晓答案。
“哎,咱们去看看数学分吧。”班长丁茄提议。
“好啊!”众人皆大欢喜。
于是,一行人马拥至办公桌。
“45分、35分、50分、60分、0分……”丁茄夸张地怪叫着,随着卷子在他手中快速的翻动。
锦乔的心也越揪越紧。看着一个个惨不忍睹的分数,锦乔为自己担忧。那张20分的卷子是石榴的,如果她知道了……锦乔忧心忡忡地想。
“锦乔,你的卷子!”丁茄的怪叫声再度响起。
锦乔全身一激灵,迅速接过卷子。75分!确实没及格。不过比起前面那些人的分数,还是有一搭垫背的。她在给自己寻找慰藉。
“哇靠!你得了75分,老师是不是闭着眼睛判的。”丁茄故意气锦乔,他只得了45分。
“是啊。”锦乔眯起了眼,“该得0分的都得了45分,老师铁定是梦游时判的。”
“好!好!好!我得0分,行了吧!”丁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说是你了吗?不打自招。”锦乔不依不饶。
丁茄认命的摇摇头,自认倒霉地嘀咕着:“好男不跟女斗。”
“你再说一遍?”锦乔咬牙切齿道:“好女不跟臭男争。”
丁茄的眼睛笑的时候眯成一道门缝,还习惯性地用手拨弄两下脑门的发丝。他自认很酷的动作让锦乔反胃,她看了眼旁边的牵牛,俩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丁茄自讨没趣,继续翻卷子。“哇!”他又爆出惊人的一声。
“丁茄,你能不能别鬼叫!”牵牛皱着眉头说。
丁茄不出声了,对着一张卷子发呆。
“你灵魂出壳啦?”锦乔一边说着,一边和牵牛凑上去瞧。那是水仙的卷子,上面苍劲有力的笔迹显示出赉老师判这张卷子时的兴奋心情。
“117分!是人吗?”丁茄回过神叹道。
“水仙上选修课肯定进6班。”牵牛的眼里全是赞叹。
锦乔折服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数学卷子就发下来了。赉老师做事讲究效率和方法,在第一时间给他的信徒们以最沉重的打击。
教室里一片唏嘘。
“天哪,我不活了!”季月看了自己65分的卷子,直想自杀。她迅速把卷子七折八折,折成很小的一个小方块,放在书包最隐密的地方,离开座位去看银杏的分数。
“厉害。”季月对着银杏90的卷子分暗竖大拇指。她已经从跟木槿的感情纠葛中解脱出来,跟银杏也和好如初。不过她不理睬木槿,有时他主动跟她说话,她立马转身走人晾他的台。在她眼里,她季月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搞不定的事。木槿的拒绝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她恨他。自己很喜欢木槿吗?也不是,只是有好感而已。他木槿凭什么仗着自己学习好,又是团支书就牛?但她不服输,虽然表面上跟银杏好,但她已暗下决心,她会跟银杏一争到底。
季月在班里到处乱窜,看别人的分数,逢人就说银杏得了90分。那语气像说她自己,却又带着自卑的骄傲。一圈下来,季月又凑回银杏身边说:“银杏,水仙得了117分。”然后,她观察银杏的反应。银杏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季月本想借此刺激银杏一下,没曾想银杏的反应令她大失所望。
“不错嘛,我还蒙到10分。”白兰对着自己10分的卷子欣赏起来。考试那天,她被赉老师扰了好梦,没事可做,只好拿过卷子,装摸作样,看一道题就瞎蒙一个结果,往上生搬硬凑。嘿,没想到瞎猫撞死耗子楞撞出10分。白兰乐得手舞足蹈,哼着歌,心想:我也不白给。
丁茄拎着卷子来回走动,看谁闲着就把卷子在人家眼前一晃,然后指责道:“靠,老师太不公平了,我和木槿得数一样,他对了,我就错了。我其实应该得60分的。”他越说越来劲,唾沫星横飞,令人作呕。
当丁茄晃到季月身边时,季月先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用手捂住耳朵,大声叫道:“行了!行了!你应该得150分,谁不知道你大班长的厉害呀。”语气中充满嘲讽。
全体哄笑。
丁茄吃惊地看着季月。
“看什么看,再丑也比你美。”季月叉腰怒吼。
丁茄甘心认栽的点点头,这已经成为他的招牌动作。
季月得意地扬起头,冲着锦乔道:“怎么样,我强吧?”
锦乔满心喜悦,终于有人替她出口恶气,连声说:“强!强!强!”
季月就是这样一个事事争强好胜,四处制造喧哗与骚动的人,寂寞对于她而言无异于珍稀或濒危。有一段时间天气太热,她妈妈心疼她,临时给她在校外租了一处有空调的人家住。这一下效果凸显,宿舍立马变得安静而和谐,并被评为先进宿舍。
周五晚上,月光静静的,整个校园像一幅伸展开的油画,魅力四射。
因为周六上午有选修课,宿舍的人都回不了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水仙和银杏去网上聊天了,枫叶去了自习室,季月十有八九偷偷约会新男友去了,她在这方面既早熟,又乐此不疲。宿舍里只剩下锦乔和百合。
锦乔想写作业,却又写不下去,心里跟长草了似的。她其实是一个必须在某种压力下才能制造出色的人,一般是在周日晚上九点以后突击赶写周末作业。她突然想听听音乐,翻翻库存的那几张光盘,都是听过不知多少遍的老歌。
“百合,可以陪我去买磁带吗?”
“嗯!”百合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锦乔颇感讶异。应付表面友谊之类的事百合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总给人冷冷的感觉。枫叶曾经说过,她刚来宿舍的时候觉得最不友善之人就是百合。
俩人结伴走出校园。
锦乔想着最近发生在学校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心不在焉,径自迎着车水马龙往前走,忽然感觉鼻尖似乎蹭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力拖住衣角给拽了回来,她的魂也跟着躯体退到安全隔离带。
锦乔稳了稳神,才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百合及时有力的一拽,她恐怕就已经把鼻子给贡献出去了。
锦乔苍白着脸,惊魂而献媚地叫了一声:“百合……”
“得得得,你先不用以身相许。”百合戏谑道。
“哼!”锦乔举拳就打。
百合机敏地闪过,调侃道:“不是吧,刚救完你,你就露出本性了……”
俩人走进音乐店,来到卖VCD的柜台。锦乔一眼发现有《空军一号》光盘样品,顿时来了兴致,
便问店员:“请问,有《空军一号》吗?”
女店员扫了锦乔一眼,像是高贵的主人准备施舍乞丐的眼神,然后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她一眼,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有。”
“那您能帮我拿一下吗?”锦乔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语调稍有不恭便得罪了店员。
女店员又扫了锦乔一眼,眼神跟先前复印出一般,然后庸懒地走到架子前,从一堆碟里抽出一张,随手甩到柜台上。
锦乔把光碟拿在手里来回摆弄着看,感觉不大像正版。她对这方面的知识匮乏,完全凭感觉。很多人认为正版跟盗版没什么区别,图省钱甚至专门买盗版看。可她不这么认为,有一次她上当买了张盗版碟,回家用VCD机一放,斑斑点点的效果极差,根本没法看。
锦乔把碟来回又翻弄了一遍,女店员有些不耐烦,两眼一眯,双手交叉胸前,一副看瘪三的样子。
“这是正版的吗?”锦乔接住女店员斜射过来的眼光问。
“是。”
没一个废字。
锦乔又问:“如果不能看,能退吗?”
“三天之内。”
“包括今天吗?”
女店员的忍耐已达极限,音量提到高挡:“当然。”
“可是……我明天才能回家,周一回来……”锦乔对女店员的激烈态度反应颇为迟钝,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周日是否有时间看碟,因为还有许多作业要做。
“这个我们管不了。”女店员明显的不耐烦。
“那算了。”锦乔依依不舍地将碟还给女店员。
女店员一把夺过碟去,没好气地插回原位,同时翻起一串白眼。
哼,我什么都不买了。锦乔愤愤地想。虽然目前流行“顾客至上”、“顾客就是上帝”的口号,但有些地方事实恰恰相反,顾客就是孙子。
百合已经买好了几盘磁带,正站在门口等锦乔。
锦乔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比百合抢先一步跨了出去。
“以后我不会再到这儿来了,服务态度那么差。”锦乔愤恨地说。
“她们才不在乎少你一个顾客呢。”百合一副老江湖的口气,“你不知道,咱们学校周围新开了好几家书店和学习用具商店,都卖疯了。咱们学校的学生一个个都跟不要钱似的,疯狂购物,这叫什么……买方市场,服务态度好坏照卖不误。”
锦乔刚刚还被气得像一只气球,经她这么一说,顿时气泻千里,再难打起精神,满心满身都写满“疲软”与“无奈”。
锦乔的个性本争强好胜,绝难容忍别人脸色,但行动往往远远落后于个性。如此大的落差并存在一个躯壳里,其结果是常常把发泄的过程只能留在心肺之间进行一番搏杀,跟她小时候的作风大相径庭。记得8岁的时候,她当着小姨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课文,读到“哪吒闹海”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念成了”“哪毛(namao)闹海”。
“什么,哪毛?我看看。”小姨觉得新鲜。
“诺,你看。”锦乔不以为然。
小姨把书接过来一看,立刻像精神雪崩般蹲地狂笑。
锦乔越问她为什么笑?她越是笑得凶涌,直笑得锦乔心里发毛。
后来爸爸妈妈来了,也问小姨为什么笑?
小姨断断续续地勉强说出原委,像个奄奄一息的人,其间多次被笑声填满。
爸爸妈妈也开怀大笑。
当锦乔意识到自己的露怯和被嘲笑时,她的自尊心被激怒,逐以狼一般的哭嚎终结了众人的笑料,也令在场的所有人领教了从她那娇小躯体内爆发出来的核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