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报任安书》以后不久,司马迁完成了《史记》。然而,对我们后世而言,他是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离开,没有人知道。也许,《史记》既已完成,则他的有形生命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也许因为这样,所以他急着去向他的父亲报命——他“提前”离开了,是很有可能的。
那位几乎与他的生命相始终的超级帝王汉武帝,在戾太子事件之后四年崩逝,享年七十岁。临死以前,他作了极理智的决定和安排。他自责从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他非常后悔,下诏宣布“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求神仙的把戏,他也玩腻了。他把方士全部遣散,并册立钩弋夫人所生的弗陵为太子,但事先赐钩弋夫人死,以免主少母壮,再发生另一个吕后之祸。如果说这样做太残忍,也算是他一生中,比较有道理的一次残忍。
司马迁恨汉武帝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他也是人。不过,他能化悲愤为力量,他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先是高呼受刑后“身毁不用矣”,然后列举周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孙膑、吕不韦、韩非等人的例子,认为他们的著述成就都是“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也就是由苦闷发泄出来的力量所致。又说《诗经》三百篇是“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那么,司马迁有没有因而诽谤汉武帝、诽谤汉朝、诽谤他的时代?从文字来看,他没有这个嫌疑。只是,他的愤恨,使他对事物认识的视角和见于或隐于文字之间的批判,难免加上情绪化的个人色彩。
至于他个人的悲惨境遇,若由本书一开始所说的,从其出生地“龙门”所代表的意义,一路发展下来,然后来看这个悲剧,您是否会发现,那不过是几个“偶然”累积而成的“必然”结果?
《三秦记》说:“江海鱼集龙门下,登者化龙,不登者点额暴腮。”
最后,司马迁算不算是“登者”呢?应该是的,他“登”得很辛苦,而且差一点就“点额暴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