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果然在欺瞒自己,林炜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韩轩良接着说:“从法律的角度上讲,鑫誉公司的老板没出现,即主犯没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经侦是不能仓促地将案件移送检察院的。只是刚才被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另外一种情况,有些经济案件因为主犯长期在逃,而案件又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拖下去,最后只能先对在押的人员提起公诉。那么,但凡涉嫌非法经营罪的,基本都只能按从犯起诉。而黄妍这次……”说到这儿,韩轩良又摇头,“首先是时间不对,鑫誉案发才一个多月,而且也不该有主要责任人,主要责任人就是非法经营案的主犯。”
林炜惊住,说:“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胡来?”
“当然不能。”韩轩良口气坚决地说,“你还是先把情况摸清楚,必要时,我会出面。据我的了解,支队长赵江平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不敢胡来。要是情况属实,就是到了检察院,在起诉意见书出来之前,咱还来得及。”
韩轩良的这句承诺,让林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5
中午回到家,林炜破天荒地睡了一次午觉。人还没起床,就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是岳父开的门。林炜问是谁,岳父说不知道,反正好多人。
林炜以为是宋书良带人来,心情很坏。
起床来到客厅,他发现是些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还有老人。这些人竖竿子似的齐刷刷地站在客厅,使原本不大的客厅显得更加拥挤。领头的是一位浓妆艳抹、浑身散发着劣质香水味道的女人。
林炜问他们是谁。
那女人抢着回答说,她是马建平的老婆。
马建平?林炜的脑子里快速地搜索了一番,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好像没这名字。
“是你老婆公司的员工。”女人补充道。
哦,原来这些人都是鑫誉公司的员工及其家属。
“有事吗?”林炜眉头蹙着问。
没人回答,这些人只把愣愣的目光对准马建平老婆。马建平老婆倒也大方,一屁股就坐到林炜身边的沙发上,问道:“黄总呢?”
林炜冷冷回了句:“不在,有事跟我说。”
马建平老婆也不客气,马上尖着声音道:“我们来,是想向黄总讨个说法。”
这女人说得郑重其事,林炜笑问:“什么说法?”
“我老公在鑫誉公司上班,现在被公安局抓了。你们这些当老板的,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林炜耐住性子,瞪着马建平老婆,问:“交代什么?”
“出事后,整个公司就黄妍一个人没事。你说,当老板的,怎么能只顾自己,不顾大家的死活?”女人咬着词,一字一句地说。
女人起完头,其他人才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林炜很快弄明白,这些人说来说去也就两个诉求。一是要钱,说自己或家属被关了一个多月,公司无论如何得给些补偿;另一个则是要老板想法子,继续做通公安局的关系,把还关在看守所的叶奇、马建平放出来。
补偿的事林炜做不了主,只是再听到众人要求把马建平和叶奇放出来,林炜就有些哭笑不得了,看来这些家属还未接到正式逮捕的通知。再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要是简单,肖风几人也用不着跑了。
当然,这些话林炜没讲。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林炜最后说:“大家静一静。”可客厅里依然闹哄哄,一下子就把他的声音全部盖住。“大家要不要听我说?”林炜遂又喝了一句。这下,大伙儿都听见了,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林炜大声道:“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不是鑫誉的老板,黄妍也不是,她和大家一样,也是鑫誉的员工。”话才说到这儿,却突然被马建平老婆打断道:“你还是让黄妍出来吧,她很清楚。”
林炜顿住,冷冷地瞪着那女人,生气道:“她清不清楚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是心虚,那女人张了张嘴,却没了声音。
林炜平静地扫视着众人的脸,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彷徨与茫然,当即口气一软道:“发生这么多事,大家的心里不好受,我们的心里也不好受。说了你们可能也不信,我们也在找老板。而且,这案子也必须由鑫誉的老板来负责。”见大伙儿像是听进去了,他继续道,“说到黄妍一个人没事,那是因为她是孕妇,而不是马建平老婆所说的,什么老板只做通了黄妍一个人的关系。不过到今天为止,我还是相信鑫誉的老板没跑,他们也在努力,还在做公安的关系。不然,大家也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总之,捕风捉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有,你们这么围到我家里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听林炜说完这番话,所有人仿佛都泄了气。这时,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孩站了出来,怯怯地问了句:“那我们……我们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黄总说什么时候发?”
“工资?没听说。你是哪位?”林炜望向那女孩。
“邱月。”
“你就是邱月?”
邱月点了下头,便退了回去。
林炜顿了下,叹着道:“说心里话,我在这里恐怕无法承诺什么。不过请你们相信,黄妍真的也是受害者。当然,一有鑫誉老板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到时,咱们一起去讨要说法。”
林炜只好这么敷衍着。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炜的心里也一直在暗骂肖风那几个混蛋。可又能如何?眼下不得不先做些言语上的安抚,毕竟面对这些老老少少,他心里也难过。
众人听完,一阵窃窃私语,语气里全没了刚来时的坚决,目光里也充满了犹豫。这时,又有一位自称是叶奇母亲的老妇人站了出来,她嗫嚅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要什么钱,只希望你能和老板说说,我儿子还关在里面,老板可不能不管,我儿子身体有病……”说着,她低声饮泣起来。
林炜抬眼一瞧,只见老人家头发花白,微微凸起的眼泡、满额的皱纹,无不印记着她长期的劳作。她的眼神里透着真挚,看上去,这是位忠厚老实的女人,并非骄横撒泼之人。随即,林炜的心中涌起一阵难过,他安慰了几句,又对大家说:“要不这样,大伙将联系方式留下。工资的事,我会带话给黄妍。当然,能否帮到大家,我真的无法保证。”
说完,林炜起身进了书房,拿来纸和笔。
就在大伙儿安静地轮流写下联系方式时,马建平老婆又嘟囔了句:“骗鬼呢,说什么找不到老板,哄小孩啊!”这话就像一根刺,当即将大家扎得停住了动作,又将狐疑的目光对准林炜。
林炜听着气不打一处来,马上指着马建平老婆厉声喝道:“我本来不想多说,大伙儿可能不知道,她老公马建平在经侦支队里,该说不该说的都胡说八道了一通。今天案子会搞成这样,也可以说,有她老公一半的责任。”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那女人的脸红白交替着,彻底没了声音,退到大门口,尴尬地站住。
其实,马建平在经侦说了些什么,林炜一无所知,他只是实在讨厌这女人。瞧今日这阵势,十有八九是受她的鼓动,于是林炜随便胡诌了一通,没想到还真把她唬住了。
林炜这才想起,黄妍曾经提过,马建平老婆叫杨希莲,人长得只有三分姿色,非要说她有什么出众之处,那就是很会嗲很会撒娇。据说马建平认识她不久,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今年春节两人才结婚,婚后杨希莲就一直待在家里,整日不是打麻将,就是做美容,无所事事。黄妍还说,那女人谁见了都会说讨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吵吵嚷嚷一阵,大伙儿也终于走了。走的时候,杨希莲还是不死心地丢下一句话:“事情要是没解决,我们还会再来!”
瞧瞧这女人,到了这会儿还想要挟,她有什么筹码可要挟?
不过,林炜顾不上替马建平不值,马上就给肖风打去电话。鑫誉公司的事,林炜不想管,也不能管。且不说什么补偿的事,单是发工资,怎么发,发多少,也不该是黄妍说了算。所以他想,必须找肖风。
可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林炜只好又打给王东。王东倒是立刻就接了,可他说,涉及公司经营的事,他不管,也不知道怎么管。
三言两语皮球又踢了回来。林炜放下电话,心情有些坏。他恨恨地想:好吧,你们都不管,如果这些员工下次还这样,看我不把他们带到会所去,让你们自己折腾。
不想事情并没有下一次。这伙人出了林炜家后,不知是心中不甘,还是又受了杨希莲的挑唆,居然都齐刷刷地拥到经侦支队门口。
去干吗?说理?还有理?
其实,下午接到林炜电话的时候,王东刚好和唐华坐在一块儿。
他不得不面对唐华。
上午与林炜分别后,王东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抽了个空,和屈瑄匆匆地见了次面。自那晚见面后,他已有好些天没和屈瑄联系,而屈瑄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悄无声息。等王东再想起的时候,心中忽然隐隐发紧,纠结了好久,还是回了趟蓝坊名筑。
果然,几日不见,屈瑄消瘦了不少,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她笑得很凄凉。“阿东,你还记得吧?屈宇的事,你说过你不会骗我,你说过你会管,会管到底,可你管了吗?”她诉了一阵苦,然后就歇斯底里地叫着,“你到底管不管了”,还扯着王东的衣襟。
“我不是忙嘛……”王东不解,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忙?忙得连和唐华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和唐华见面能解决什么?真是!”
“你知道吗?唐华在报复,他已经铁了心要报复。蓝惠萱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死女人,为了她,唐华居然要报复咱们三个……”吼了一阵,屈瑄又栽到王东的怀里无助地啜泣。
王东的情绪也跟着低落,屈瑄如今为了弟弟的事,已经是分寸大乱。她从前可不这样,总朱唇轻启,说的也是似水如歌的呢喃软语,可……
话说回来,当初蓝惠萱的事,他确实对不住唐华。更不用说,如今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美人也投进他的怀抱。面对唐华,王东觉得有愧。
许久,屈瑄又梨花带雨地哀求说:“阿东,你就和唐华见一面吧!和他说说,他现在不单是对付咱们三个,还有屈宇公司的幕后老板。你和他说明利害关系,或许他就会听你的。”
难啊,见到唐华后,这么说合适吗?他又有什么底气或是什么能耐这样说?王东心中没底。不过,似乎再没底也得和唐华见个面。当然,因为王东也隐隐有些担心,若再这么不管不顾,火恐怕会烧到自己身上。
其实王东这时并没意识到,火已经烧到他身上,只是他一直忙于鑫誉公司的事,没有察觉罢了。
这天下午,王东把唐华约到天寅山庄。见面的地点在聆风阁,就是那晚林炜约见宋书良的地方。
情况还真如预想的那样,把唐华约来后,王东确实不知如何开口。
唐华更是面无表情,一直坐在茶桌前,煞有兴致地拨弄着桌上的茶具。
王东抽烟。唐华不会抽烟,呛人的烟味让他蹙着眉。
房间里长时间沉寂。
午后的斜阳,穿过聆风阁里稀疏的百叶窗帘,八爪鱼般地将触角探进屋子,一道道投射的白光,雾气腾腾的。
王东黑黄的牙缝里吐出白烟,他已不知点了多少根,眼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有的只抽了半支。
按说,王东没有这么大的烟瘾,他是拿烟调节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情。要不是形势逼着,他绝对不会这么和唐华坐在一起。就像现在,即使坐在一起,要说什么,怎么说,纠结无比。
突然,手机响了。王东接了起来,是林炜问鑫誉员工的事,他哪管得了?接完电话,又过了几分钟,王东终于憋不住,这才开了口:“屈宇的事,真的没有余地?”
唐华轻轻地抬了眼问:“什么余地?”
“商量的余地。”王东说。
唐华的目光却闪到别处,良久才回答:“有,当然有。”
王东眼前一亮。
唐华接下来说:“如今摆在屈宇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自首!”
自首?自首也是路?王东哭笑不得,要说宋书良是块木头的话,那这唐华就是块石头,冷,硬!赵江平的经侦支队怎么尽出些怪人?
唐华犀利的眼神又飘了回来,说:“非法集资,而且数额巨大,涉及面很广,这案子谁能盖得住?”
怎么盖不住?这还不是你故意折腾出来的雾霾?听着,王东心里隐隐有些气,不过他得忍着。忍了一会儿,他又问:“是这个理,可你知道,屈宇的公司还是有些背景的。”
“知道。”唐华平静地回答。
“你知道你们支队为什么迟迟不予立案?”
“也知道,因为已经有好几位领导给上头打过招呼。”
“好!那你可清楚,屈宇一旦自首,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如今才二十出头,就算判个十几年,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当然清楚。”
“那你还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唐华摇头大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你……”王东一时词穷,许久,叹了声道,“其实,身为警察,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面对的可不单是屈宇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那么多领导。”
“哦?”唐华冷冷地瞪着王东,“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在威胁我?”
“提醒,当然是提醒,善意的提醒。”王东腆着笑脸,继续说,“总之,领导的面子总要给吧!再说,不管怎样,屈宇还是你的小舅子,总不能真要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