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碗重重敲在桌面上,“咯噔”一声大响,本想过来伺候酒菜的丫鬟们顿时肩膀一抖,将上前的步子缩了回去。
身侧传来男子低声的笑。
我瞪过去,“笑什么!”
他抿唇,眸光流转似波,眼里仍有笑意,“没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这?”
“三更已过,除了这里还供应酒水,哪家店铺还会开门?”他笑着,低头凝视我时,眸光潋滟,凑近我些,热气吹在鬓角,声音轻轻钻进耳朵里,“家有悍妇,哪敢独自逛青楼?”
隔得极近,声音魅惑撩人得很。脸上霎时一红,火烧火烧的。
我立即推开他,心里不知道是该气该恼还是该……乐。
他笑着一手揽过我的腰,伸手给我夹菜,放进我碗里的,全是我平日喜欢吃的。
房里烛光明亮,珠帘泛光,蒙蒙光影打在朱红桌布上,微微恍惚,有多久我们没有如这样一般,好好的待在一起,不吵不闹,偶尔调笑,温温存存。
心底暖意渐生,再看他时,心房隐隐跳动厉害。
再然后,雅间门被打开,老鸨笑着进来,“公子,林霜姑娘到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色衣角,然后,从房门后头进来的是一个雪衣女子,怀里抱着把七弦琴。
进房后,女子垂眸曲膝微礼,清清冷冷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林霜见过公子。”
老鸨将人送进来就悄然退出门外,;连着随侍的丫鬟们也跟着退出。
啧啧啧,若我没有跟过来,那岂不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上官若风亲自点的人?我挑眉,微微好奇,“姑娘走近些?”
女子本就垂着目,低着头,显然没料到房里还多出一人,听到声音,怔了怔。抬眸时,目光越过珠帘,直直朝我盯了过来。
看我的眼里微带惊诧,转瞬即逝,顿了会儿,目光疑惑看向我身侧,“这位姑娘,林霜从前竟是从未见过?”
声音清清淡淡,竟有几分脱离烟火的清冷味儿。
我也这才看清女子相貌,眉目如黛,肤色皎洁,加上那一身素衣白裙,仿佛幽夜里有明月出岫,明可照人。
烟花酒香之地,竟有这般的女子。
我微蹙眉,那清冷目光,看似脱离凡尘清凉不俗,但……怎么瞧来都不舒服。
我侧目看向上官若风,佯怒道:“走哪都有美人相伴,你快活得很呐!”
上官若风笑笑,夹了道虾丸送至我唇边,“吃东西还是看美人?”
我睨他一眼,张口咬下虾丸。
然后上官若风才开口介绍,“林霜姑娘,这是拙荆。”
女子淡淡看我一眼,微微低头垂眸,“上官夫人。”
“朝光浮烧野,霜华净碧空,林姑娘好名字。”我笑着,桌子底下,毫不客气的用力捏了身边人一把。
上官若风面上声色不露,悄悄握住我放肆的手,在我掌心轻轻一挠。
我痒得险些跳起来,狠狠瞪他。
他摆出一脸无知。
“谢夫人赞。”林霜语声淡淡,低垂的眉目,看不出脸上神情。
只是那抱着琴的手微微发紧。
我故意不去看她手里的动作,“林姑娘既然抱琴而来,可是要抚琴?”
林霜一顿,微微抬眸,目中如水般平静,“不知夫人想听什么曲?”
“我不懂琴,听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但既然请了林霜姑娘来,自然是拣姑娘拿手的听。”
我说这话时,上官若风侧目看我,目中神色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林霜就弹一曲《碧涧流泉》吧。”她说罢低眸,走至帘外左侧小几处,将琴摆好,自个儿亦坐下。
纤指弹弦,试了个音色,少顷,泠泠声响起。
泛音的轻灵,散音的浑厚,按音的舒缓凝重……琴声入耳旖旎,《碧涧流泉》?我微微笑笑,抿了口茶。
一曲毕,我也差不多吃饱,拿了帕子拭过嘴。
上官若风侧眸看我,“好了?”
“嗯。”
他执了我的手起身,“既然饱了就回去吧,若再晚些,可就睡不了多久就天亮了。”说罢,转头看了林霜,“今晚多谢林姑娘了。”
林霜面上一滞,尔后才堪堪挤出几分笑来,“公子与夫人恩爱非常,林霜着实羡煞。”
上官若风没有多说,只是牵了我的手便往门口走。
出了雅间下楼,我顿住脚步。
“怎么?”话里疑惑,目里却澄澈清明。
“东西忘了,你在门口等我。”我嫣然一笑,小步上楼。
房里,白衣女子在收琴,见我突然进来,微微讶异,“上官夫人怎么回来了?”
我指了指搭在帘内椅子上的黑狐大氅,“来取东西。”
“这么大一件玄狐大氅,遍体通黑,无一杂色,定是珍品,公子对夫人真好。”她说话声音悠悠,目光宁静。
我抚了抚手里大氅上的狐毛,“他对我好是应该,但不过一件大氅,算不了什么稀罕物,给件衣服首饰便是待人好,姑娘还真是有趣。”
她目里神色微微错乱,不过一瞬,便恢复平静。
我臂弯挽着大氅,从她身侧走过,不急不缓的说,“姑娘方才一曲《长门赋》错了五个音,不知何事让姑娘烦心至此频频出错呢?”
她面色骤变,猛然看我。
我只看着,心底冷笑。
“林姑娘,这《长门赋》是对谁弹?”我回眸看去,眼底寒芒不掩。
她抿唇不语。
“他府里有个妾,见了我每每绕着走;他的青梅与他牵扯不清,最后因我一句话嫁给我哥哥。现下想来,我终是太心慈了些。”我淡淡说着,也不看她。
她微微蹙眉,“林霜愚昧,不知上官夫人所言何意。”
“霜者,天之所以杀也。”我眄她一眼,微笑,“林霜姑娘,果然好名字。”
她眼里惊澜闪过,“你--”
“林霜姑娘,有些东西,不该想的就不要想。想多了,得不到,反倒更凄凉。”话语一顿,肃杀之意顿生,甩袖一扬,隔空帘珠突然断裂,“啪啦”落地。
“林姑娘,即便是《长门赋》,也轮不到你来弹,你可明白?”我说话声音轻轻,眼见她白衣长袖里头微微发颤。
“告辞了,林霜姑娘。”
说罢出门。
上官若风在楼梯口等我,见我出来,上前过来揽住我,再一同出了这间青楼的门。
出门转眸间,隐隐瞥见里头楼上,白影孤凉。
房门紧闭,外头风声卷雪,撩人心烦。
房内灯影昏昏,房外人影寂寂。
男子声带无奈,敲着房门,“月儿,听话,开开门。”
我靠着门,垂眸看着鲜红衣袖上的反复锦绣纹络,嘲讽笑笑,“明知敷衍,还要作戏。”
男子声音夹着外头风声,“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