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汲花揉揉眉心,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我为什么会回殇清宫,这得从上官若风动身去弋城那日说起,我赶到府邸门口时,上官若风早已策马离去。我备马追赶,却在半途被人截下。随风、随花、随雪拦在路前,十几个暗卫将我团团围住,只一句话,“三位宫主有请。”明摆着先礼后兵,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诺大的殿堂下人全都屏退在外,只有我们四人坐在案席之中,没有歌舞养目、没有丝竹悦耳,一场平平常常的家宴,没有多少温情,没有多少滋味。
“不过数月未见,你又清减了些。”三哥坐在我左边上首,斜目过来,话语温润满是关切。
我挑了眉,弯唇轻轻一笑,正欲接话,斜侧上首传来风凉凉一句,“总是没事找事劳心劳力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哪能不清减?”
手中筷子在碟子上重重一啪,“南宫汲花,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啧啧,又恼火了?”男子凤眼微挑,慢条斯理的搁下扇子,从桌案上端起一盏茶,悠悠一叹,“有事相求时一口一句‘哥哥’不知道唤得有多亲热,不想搭理时,连名带姓倒喊得理直气壮了。”
“三两句没说上又要吵,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南宫淩风沉着脸训斥。
“大哥你也看见了,是咱们妹妹不待见我,我可没有想同她吵的意思。”南宫汲花,揭开茶盖,茶气茵氲带着清香四溢,水汽朦胧间,睨我一眼,“我哪得罪你了?”
我瞪他,“一个多月前,在西蜀,你给冷氏下了什么药?”
南宫汲花闻言微笑,“补药。”
“到底什么药?”
“别人身上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他慢慢饮了口茶,悠悠哉哉放下茶杯,说了一个药名,“惜春。”
我闻言大惊,拍了桌案起身,“你竟然--”
南宫汲花抿唇笑,目中神情光彩斐然,“竟然什么?”
我“竟然”了许久,后头的话,再说不下去,闷闷坐回位置上。
惜春,的确是一种大补的药。女子服用,利通经活血,利身孕,还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春药;亦或者说,是一种特别的毒。每隔五日发作一次,每次发作,火燎难耐,水浇不灭,需阴阳交合才能暂时压制。交合一次,压制五日,五日后,又需得再行交合,反反复复。
惜春没有解药,当女子怀孕,药性自破。
南宫汲花看了我好长一瞬,笑着,“我为你好,你倒是不领情。”
我眉毛一拧,不说话。
惜春发作需五日,西蜀到上官堡千里良驹快马加鞭需四日到五日,南宫汲花算准了这段时间冷氏不可能和上官若风同房。
冷氏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对上官若风忠心不二,我还纳闷她怎么会真的同尤临走到一块,现在想来,不过是那惜春发作,正巧便宜了尤临。
南宫汲花想要做的,是借上官若风的手,除掉冷氏。若说是为我好,倒也说得过去。
大哥淡淡朝我看来,“你将那冷氏私放了?”
“嗯。”
“为什么放人?”三哥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放了。”
“得,白白浪费那点惜春了。”南宫汲花慢慢勾了唇,虽是调侃,眼底颜色却愈见似夜暗沉,折扇旋在指尖,“你是让我骂你呢,还是骂你呢,还是骂你呢,还是……这些日来你已经挨过不少骂了?”
我面上一白。
南宫汲花将我神色看在眼里,施施然一笑,“你这纯属是自找麻烦。妾室私通,这烂摊子让子綦一个人去折腾不就行了?你偏生去插上一脚。既没落得什么好处,反倒让子綦起了疑心。那冷氏是什么人?除了是他一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枚棋。你活该被骂。”
“将一个满门几乎全灭的门派重新建起,这样的计划,少说也得五六年。唐门眼下虽不如之前强盛,但好歹也是蜀地地盘上一块有待增长的肥肉。别说出了那档子事,子綦不可能真要冷氏的性命,便是罚也不可能太重。你这一放倒好,累得他煮熟的鸭子全飞,五六年甚至更早的心血盘算被一双一心逃离的偷情人白白得去。从此唐门真正属于唐门,与他上官堡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南宫汲花说笑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我,“如今看来,子綦真当是好脾气。这若是换了别人,啧啧,你还有这个机会同我们坐在一块儿喝茶聊天?”
我低眸,心下稍凉。
“听说,你还把他府上那个庶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南宫汲花言语和缓,话语悠悠,只是那念光沉落间,眼底偶尔滑过的锋芒凶狠锐利。
我咬唇不语,虽脱了所谓殇清宫四宫主的身份,但到底,我姓南宫,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殇清宫脱不了关系。
三哥侧目过来,眸色依旧,只是那其中的意味,却让人不愿直视。
“做母亲的人了,再不能像未出阁时那样随意由着心思耍小性子。”大哥依旧说得淡漠,“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心里应当有个计较。”
我微微掀了眼帘,心下黯然,只得沉默不言。
弋城,在江湖属地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城,本身没什么出挑的地方。论富,比不过西珏城;论贵,及不过上官堡;论权,大不过殇清宫。
而就是这样一普普通通的座城,偏偏是整个江湖武林人士心底里最神秘的地方。
原因有三:一,武林大会每四年召开一次,武林盟主四年一选,地点每次都在弋城。
二,传说,弋城境内有一宝,可生死人,活死骨。
三,传说,弋城境内藏有高深莫测的武学秘籍,西珏城、上官堡、殇清宫三家族内子弟学武启蒙都在弋城。
传言么,听听就成,若真信了,你就输了。
马车经过弋城城门时,我正好看完此次收到盟主拜帖的各武林大家的全部资料。合上长卷,我闭了闭目,再睁开,马车车门被由外清脆敲响了三下,“四小姐,飞云庄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城中热闹,恐有喧嚣扰您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