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嘤秋一怔,疑惑看我,面上不解。
“你以为你冷嘤秋婢女出生,凭什么在府中占上了这么一个位置?就凭着堡主醉后干了场糊涂事?就凭你恰巧怀上了他的孩子?就凭你冷嘤秋从小在府中长大,伴他时间长,且足够聪明,还有本事为他做事?”我一条条地数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椅子扶手上。
似是慢慢想到什么,她的两道浅眉间微微锁起,目里沉思不定。
“你当初怀胎十月,我若想除去一个我看不顺眼的人,暗地里能不叫人发现的法子不下数十种,若是明着使你一尸两命,也最多不过讨得他上官若风几句打骂,再无其它后果。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留你?”
她的面色微微发白,“嘤秋愚昧,猜不到。夫人有话可以直说。”
“你应当知道,我体内是从小养到大的寒症。药石无医,这一条命,本身就活不长。”
女子目中讶异一闪而过,“夫人的意思是?”
“冷嘤秋,我一直不喜欢你,凡事对我丈夫动过那分心思的人我都不喜欢。无论是西门苏家的苏琦馨还是那些如你一般对堡主偷生爱慕的侍从婢女,我通通发现一例,便要严打扼杀一例。可唯独你,我却一直没有动手。”
我话故意说得缓慢,全然勾起了面前这个女子的好奇,她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不答反问,“我不在府中的那四年,你大可在府中作威作福,伤我清儿,罚我婢女,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连我都敢当面设计,却不敢害我孩子?”
这话说的再直白不过,冷嘤秋一愣,双眉蹙得更紧,面上神色微微变换,她沉默了好长一阵,我不动声色地瞅着她,将她面上神情尽数收进眼底。待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轻飘飘的声音从她口里传出,“那是因为,上官清是他的骨血。”
心底没由来的重重一跳。
“爱屋及乌?”我横眼过去,笑,“冷嘤秋,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需要这么一个人,能在我死后不亏待我的儿子?”
她闻言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
我冷笑打断她,声音渐渐无温,“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同那尤临弄出一场龌龊事!”
冷氏脸颊蓦地通红,她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这样的混账事,无疑是当着上官若风的面扇了他一巴掌。”我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子上官浔,日后该怎么办?”
谈及儿子,冷嘤秋眼中满是一种对世事未知的慌乱和恐惧。她咬了唇,“你要做什么?”
出了暗牢回来,天已经暗下,风中伴着些许的雨丝直扑上面,微凉。不远处的长廊拐角处,苡翠端着案盘过来,见着我时曲膝行了个礼。
我瞟过她手中的案盘,“你端着什么东西?”
“回夫人,是新进的雨前龙井,堡主吩咐送来的。”
案盘之上,除了封得严实的茶叶盒,还有一杯泡好的茶。“堡主此刻在东苑?”
苡翠笑着回答我,“在夫人房内待了好一阵子了。先前大少爷进夫人房里的时候,突然见着堡主,委实被吓了一跳。”
我皱皱眉,接过她手里的那杯茶,“这茶我自己送进去,没你事了。”
房内灯火明亮,上官若风坐在房内小书柜前的长桌边,手里持着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纸。察觉到我进来,双眼微抬,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话:“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过一个半时辰,哪里久了。”我嗔他一句,端着茶盏走过去,将茶杯放落在桌上,揭开杯盖,茶雾层迭浮起,清香四溢。“果然是好茶。”
他低目翻了一页纸,“刚着人泡的,仅此一杯,你若喜欢便给你喝了。”
“我不喜欢龙井的味儿,你还是自个儿喝吧。”盖上杯盖,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纸上,“这是……”
他这才抬头看我一眼,手中的纸张往桌子上一搁,“今晨你罚清儿抄书了?”
“嗯。”我拿起几张纸看了,唇角微勾,“字倒是越写越好了。”
他端过茶盏,揭盖小饮一口,“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轻易对孩子讲一句,如今却舍得罚了?”
我瞟他一眼,不接话。
“你预备把浔儿接到东苑来住?”茶盖和茶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我微讶,“你怎么知道--”最后一个字还不及全然说出,却见上官若风双目冰凉,薄唇微勾,这分明是生气之前的征兆。
“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这还用我教你?”声音依旧温润如水,只是听到我耳里,浑然不是滋味。
下意识的捏紧了些手中的纸,我看着他,微恼,“他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身边没娘照护,我把人接过来住又怎么样了?”
他再次揭开了茶盖,“真只是为了就近照护?”
水汽氤氲,朦胧了他的面容。只是那双目射来的寒光,却依旧锋锐如刃。
我心里慌了慌,面上却强持着镇定,偏头,赌气似的说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官若风从椅上起身,两三步走到我身前,从我的手里抽出上官清罚抄出来的那几张纸,拿着纸张贴着我的脸颊下滑到脖颈,在下巴处微挑,凑近的声音温煦,“小月儿,有些事情该想,有些事情不该想。”
指尖一颤,不留痕迹的将手掩进袖子里。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你只不过是想想,又还没做,当然不算错。”他双目漆黑幽深似潭,目中光莹透亮,好似一眼,便能看穿所有。“就像这几张罚抄的纸,你本没打算让清儿罚抄,可偏偏浔儿在,为了浔儿,你便罚了你自己的儿子。常人只道你教育孩子严格赏罚分明,包括清儿在内怕也是这么想,可你,却只是为了在浔儿面前表现出你对事不对人,让他心底觉得你可托付,让他觉得你能护着他,让他甘心情愿听从你的安排入住到东苑,让他……”
“你够了!”后面的话,我在听不下去。
他眯了眯眼,看了我一阵,不再接着往下说了。
明明是清洵似水的目光,我却觉得每一次对视都灼热无比。就好像一丝不挂的暴露在了他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无力。
面上,火烧火烧的烫。
我咬唇,“我就是要把他接过来。”
他低眸看我,食指抵住我的唇,沉声,“我不准。”
“为什么不准?”
他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人接到身边来?”
我抬眸对上他双目透亮,没由来的心中一悸,我低头,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