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套上最后一件外衣,他才施施然带笑出声,“忙这些做什么,待会儿进了房,该脱的还是得脱。”
他嗓音低沉轻轻,带着微微暧昧,我脸一红,狠瞪他一眼,挑开厚重车帘下车。
马车车夫见我下来,慌慌忙忙立到一旁,低头恭谨,可那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我和车上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再看就剜了你的眼睛。”
车夫将头低得更低。
所谓和好,就是两个人相安无事,谁也不去惹怒谁。男人和女人的和好,永远都是在一处密闭空间里,以做那事而结束。然后,磨合一阵,再开始吵。
两人牵着手回了房,关上房门、点上灯,拐过屏风,挑开珠帘进到内室,眉目含情、相互温语,正预备再做点什么的时候,两人一同瞟见了地上的狼藉:红的绿的黄的,羊毛地毯上到处都是,隐隐的还能看出几片泡发了再干的茶叶。
几日前的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两人一同尴尬。
沉默之际,静谧非常。
他犹豫许久,沉声开口:“之前的事……”
我皱皱眉,截住他的话,理直气壮仰头凶狠狠冲他:“你陪我胭脂水粉!”
他低眸看我,目中神情微微错愕,然后才绽出一个笑,轻轻一声,“好。”
我撅嘴,“还要给我买首饰,不准拿便宜货糊弄我!”
“好。”
“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许凶我不许骂我!”
他蹙眉,声音陡凉,“你要做什么?”
“胡乱说说罢了,你这男人好没意思。”我目中黯然,嘟囔着走开。
四处瞟着在房内看过一番,挨个查着门窗有没有关紧,踱至门口,正欲开门--“你干什么去?”上官若风的声音凉凉从后头传来。
我漫口随意,“找苡翠过来,把地毯收拾了。”
“你可是要找她要这个?”后头传来的声音悠悠。
我一愣,转身回头看去,上官若风手里捏着一张张折叠起来的纸,之前面上的笑意已然不复存在,“我竟不知道,我的夫人同西珏城城主私交过密,来往书信一封又一封,背着我要将阿云嫁入西门苏家。”
“这些东西……你从哪找到的?”我一惊,我怔怔看他。
“夫人莫忘了,这是在上官堡,什么时候府里飞出去一只鸽子,什么时候再飞进来一只,都有专人禀报。”
浑身陡的一个激灵,我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小心上前去,“你……听我解释。”
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之前两人还相安无事,有说有笑,他看上去也没有半点知道这事的模样,又怎么会突然……
风过,伴着突然涌来的凉意,一层层的侵入皮肤。
哪来的风?
我往他身后一瞥,帘子遮住的地方窗户大开着,窗梗上停着只白鸽,白鸽脚上竹筒已被摘下。
“你的私事,我往日很少干涉。虽知道近些日子你收到、放出的飞鸽传书颇多,也没有要去打听的意思。而今日,只是恰巧撞上。”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向我,犀利如利剑锋芒,刺得我无所遁形。
没由来的心中一慌,我弱着声音:“我是要同你说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所以你就打算先同苏流觞谈好,等到哪日趁我不在,将人偷偷嫁出去,再来个先斩后奏?”他淡淡睨我,眼底宛如冰封,眉宇间化作一片雪霜之色。
我只觉头皮一麻,咬咬唇,细声细语地说着:“阿云年纪也不小了,我见你还有想留她几年的意思,就……你知道,女孩子的婚事是经不得拖的,况且那苏流觞家世摆在那,府里也没妻妾,更好在为人行事不羁,平日里也不拘什么礼数,阿云长于山野村落,诗书礼乐不通,能嫁与他也算是高、高攀了。”
我说完,小心觑他,瞟见他面色阴寒,手里攥着的纸张被他捏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了我一瞬,突地手里一甩,一叠纸散开从半空落下,一张张、一片片飘落在我头顶、眼前、身上。
呼吸一紧,我低着头,两手手指反复拉扯,委屈说着,“我又没做错,你拿我发什么脾气。”
“没做错?”他冷嗤一声,捏起我的下颚,迫我直视他,“你背着我要把我妹妹卖了,还没做错?”
“哪里是卖,你讲不讲道理,能嫁给苏流觞,是多少世家小姐梦寐以求的事……”
他目里深黑无物,阴鸷着表情,“你也梦寐以求?”
“我哪里梦寐以--”
下巴骤的一疼,我吃痛看他,恼意心起,拧着眉头伸掌在他胸前一击--然后,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我惊住,愣愣看了自己伸出的手掌一眼,方才,我明明没用多大力气,怎么会……
鼻尖闻到明明显显的血腥味,再一看,地上,是一大摊血,上官若风的面色慢慢变白,嘴唇诡异般的泛着紫。
喉咙一紧,好似被人掐住了喉管,逼仄、难受。我试着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支撑不住的双腿一软,整个人踉跄一下,及时扶住一旁的桌案才不至于摔倒下去,我睁大着眼睛望着他,莫名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大门开着,侍女仆从进进出出。端着的清水进来,运着的红水出去。地上的血渍总算被擦拭干净,人来人往,安静得很,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之间或有人悄悄觑我,小心谨慎看过一眼,便不敢抬头。
我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床帏之畔,华景疏为那人把脉。我头一次见着华景疏有这样的神情,一双浓眉紧紧拧着,面上暗沉如乌云笼罩,一手搭在那人脉上,另一只手紧紧握拳,青筋尽显,骨节分明。
我握住椅子扶手,指甲狠狠在扶手上头的纹案上反复割着,心下慌乱心悸不已,面上神情却镇定如常。
华景疏为上官若风把过脉,将他的手小心放入被子里,放落帐子,转身,目光如炬般的盯着我,大步向我过来,几乎是吼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这言一出,身量颇大,外头等着的人听到动静,撩拨不住的要往门里闯。
不过一会儿,一窝蜂的全涌了进来。
“嫂嫂,我哥他--”最先进来的是上官若雨,面上焦急着,看见华景疏就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问,“我哥怎么了?刚刚我看到端出去的那么多血,我哥……”
华景疏只是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一双寒目仍旧落在我身上。
上官若雨察觉到几分不对劲,这才迟疑看向我,“嫂嫂?”
“我准你进来了?”我冷目横她,话里淡漠。
她肩膀一颤,声音弱了下去,“嫂嫂,我哥……”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床帏看去,神色紧张的咬着唇,倏地,快步向床跑去,一把掀开床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