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将那册子摆正过来,借着光线一看豁然是一本--《女戒》。
关黑屋、罚抄书,以往犯了错,大哥总拿这种法子罚人,我只是不曾想,便是嫁了人、生了子,还是逃不了一顿罚。
抿抿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叹了口气,默默拿起刀片裁纸。
裁纸之后是倒水,研磨。
光线昏暗,白纸黑字,晃得眼疼。
许久没有这么一笔一划地写字,纸一张张的写过,不过一会儿,手腕便累。
地上是几张作废的纸,连揉成团的力气都不想费,直接扔开。
闭了会儿目,再睁眼。神思一紧,下意识的一偏头。
从房顶处射入的一把飞刀,钉在砚台旁边的空位处,飞刀中间窜着一张纸。我将纸揭下,摊开一看,再仰头望了望射光下来的屋顶,按着纸上所说,将草席掀开一角,见着下面的一条长绳就用力一拉--也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一旁的墙壁发出“咔咔咔”的响动。
饶是早有准备,也被面前突然的变动吓了一跳。
墙壁之上豁然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圆洞旁边是一面圆洞同样大小的圆镜子,斜斜侧对着圆洞,隔壁房的光线从圆洞透进来,通过镜子往下射,打在我面前正写着的纸上。
我狐疑着把纸拿开,纸下的桌子不知何时从中有一道裂缝将桌子划成两半。我两手握着桌面两侧,运力向外拉,桌面可以活动,露出桌子里头一块打磨得光滑细致的镜子来。
镜子上成着像,上头,是我再熟悉不过人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仍是我今晨初醒时见着的那副模样,或沉默或微笑或启唇,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下骇然骤惊。
这样的机关,我幼时曾在书上见过,只是当时太厌学,机关暗房之类的东西太枯燥,哥哥们又觉得我只是个女孩子,用不着学这么多,索性也就没多要求。我只依稀记得,这样的构造,是在相邻的两间房打开一道小口,将一间房里的事物通过镜子反复折射映照,传到另一间房里,便于监视。
若这上头映着的是隔壁旁的景,那么……
我凝神运气,慢慢的,听到同样熟悉的声音,从墙的那头传来,从微微含糊,到清清楚楚……
“她想要什么,我尽量都给她。她发脾气,我任着她闹。她同我吵,我能让就让。我曾想,什么都让她满意了,她也不会怎么折腾下去。”
隔壁的人,说话均有意识的将声音放低,若不是我有心去听,一墙之隔的距离,半点墙角都听不到。好不容易听清楚一句,却是那个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谁折腾了?谁折腾了!他又什么时候让我满意过了?我皱着眉,死盯着面前的镜子。
大哥的声音在后,“所以,你就由着她胡来?包括这次的离家出走和你脸上的那一巴掌?”
镜子里的男子,嘴角微微扬出一笑,他垂着目,拿起桌边一盏茶,轻轻一抿,细长又浓的睫毛微微抖动,似蝶震翅。茶盖被他捉着顶,在杯口旋转着:“我以为那也许能解决事情,让着她,让自己吃点亏也就罢了。可却发现有些事,并不是一味由着她便能让她舒服,或者让我舒服……”
我待着的房里一片漆黑,唯一的消遣也只是看着镜子里头熟悉的模样熟悉的人,却莫名其妙的看着难受。
“有很多时候我以为我了解她,可以猜得到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又有很多时候完全看不透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又为什么会突然不愿搭理人,更不知道她在同我置什么气。问她,她不说。不去问她,她会觉得我不在乎她。若由着她,以她的性子,却又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管管又不行。”
“哪那么麻烦。”大哥的话里带了几分笑意,“她自小养成的性子,吃软怕硬。她若同你闹,你骂她几句,将她关上几天,看她还敢不敢这般胡来。”
上官若风喟然一叹,面上是微微的无奈神情,配着他下巴上的青色胡渣,生生的萧条,“若她犯了错,骂她罚她,她只会一声不吭的低头挨骂。若她认为自个儿没错,骂她一句,她立马会反驳十句。她性子本来就犟,四年前一场脾气,就真的可以不管不顾离开四年。若这一回再如四年前那般闹,又不知该离开多久。”
“四年,可以做很多事,清儿从襁褓长到四岁,从懵懂婴儿到如今学文学武。我还想过,若没有这空缺的四年,或许,我们还能再添几个孩子……”
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咬着唇,合上面前的桌板盖住镜子,机关被牵动,房内一切东西都恢复如常。
脸上蓦地发烫。
脑海里嗡嗡作响,隔壁的话我不想再听,却不受控制的自己钻进我的耳朵。偏偏巧巧,却只有那人一个人的声音:“我们没有那么多四年浪费,我只想让她好好的,让我们好好的。到底是一家人,平日里的小打小闹犯不着闹大成家宅不宁。”
“别的女人做了母亲,只会收敛性子,关心照护孩子。而她却偏偏反过来,脾气愈来愈烈。我曾玩笑说过她比清儿还像个孩子,气了会恼,要抓着所有人陪她一块不开心;高兴了,会笑,心情好时,蹦蹦跳跳的,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还常常需要人来哄,她生气了就要哄她高兴,她高兴时就要哄她更高兴,不然,说什么都不会搭理人……”
一笔一划抄着书写在纸上,暗中腹诽,我哪有这么麻烦。
“在乎她,自然就紧张她。昨天知道她离家出走,我第一反应不是想把她逮回来,而是怕她离府出门不在我的视线之内,会发生什么危险。”
“我不舍得她离开,却也不忍心抓得她太紧。”
“她若想同我回去,那便自然是好。她若不想同我回去,我也不会强掳着她。”
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死死盯着眼前书写的白纸黑字,那些个从隔壁穿墙过来的声音如蚊子般嗡嗡响在耳边。思维停滞、呼吸渐缓、心跳扑通扑通跃个不听,胸口潮涌而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缭得我脸上一阵一阵的烫……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抄书抄了一页又一页,隔壁的声音渐渐止了。
耳里听到外头开锁的声音。
门开的那顺,我下意识的抬头,外头的光线大亮直直射进来,我不禁眯了眯眼。
男子白衣出现在光亮之中,浑身跃着亮晃晃的光芒,看得人,移不开眼。
我直直看着,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
他不知是在讶异房内的情况,还是再惊讶我在房子里头,面上的错愕毫不掩饰。但也只是顿了一回儿,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两只脚刚刚进了房内,房门又被由外关上,再落上锁,房内再次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