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礼物里的秘密
宁家大宅,在无风的夜晚沉睡似的静谧,只有主屋底楼亮着灯,其余地方漆黑一片。岁末,宅子周围非但没有半分节日的气氛,还笼罩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寒意。
“徐露,你在这里等。”沈时久简单地交代完,与习天宇两人往里走,一路上眼角余光扫向两周。他最终站定在门口,按响了门铃。
无殊开门,将宋西拉出来,对习天宇说:“你带西西先走,我想跟沈时久聊一会儿。”虽是这么说,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古怪。沈时久看着她,眼神复杂。习天宇显然不明白其中的用意,无殊只能压低声快速说:“有人在附近,你们快走!”
“那你们呢??”宋西紧张地抓住无殊的衣袖。
“他们的目标是我和……时久。”她抬眼看他,近身的他比她高出半个头,即使是这样危险的时刻,仍是带给她不小的压力,“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样走,是走不掉的。你们走了,我们才能安心想办法。”
“不行!我要跟大姐头在一起!”宋西有些激动地说。
“西西,听话。”无殊固定住宋西的头,一字字地说,“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好了,别当电灯泡了。”习天宇故意高声说,然后搂住宋西的肩,将她强行带离主屋。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些隐藏在四周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无殊与沈时久对视一眼,两人突然就往屋内楼梯口跑。砰砰数声巨响,七八个蒙面人手持红外线消音枪,撞破门窗,翻身进来,随后往楼上追去。
沈时久将二楼的一架壁柜翻倒在楼梯口,并拉着无殊朝一侧闪开,躲过了从楼梯转角发出的子弹。一楼客厅的灯光闪跳了几下,忽然灭了。整幢屋子伸手不见五指,熟悉每个角落的他们并未受太大的影响。沈时久转身踹开了两间房的门,挑了一间跑进去,然后拦腰抱住无殊迅速跃下二楼。下面有个花圃,四周是生铁栅栏,两人正好落在旁边的草坪上。因沈时久的身子抵在下方,无殊除了受到一些冲击力,震得内脏微微发麻外,并无大碍。两人飞快地起身,隐藏到另一侧的墙角处。
有什么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头,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他的腰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她惊道:“你流了很多血。”
“别管它了。”沈时久忽侧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且越靠越近。沈时久移向外围,把无殊挡在身后,正要出手袭击,一个人影一闪。
“是我。”原来是徐露。刚才就是她在发现动静后,找到配电箱,将屋内的电源给切断了。
“老大,我去正门引开他们,你们去那边找车。”她指了个方向。
沈时久往那边看看,回头沉声说:“注意安全。”
三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开。不知道为什么,无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以至于整个人都跑得跌跌撞撞,幸而沈时久一直拉着她,不曾放手。
他们很快跑到了围墙边,以前无殊也爬过这里的墙,但这样高的地方,如果不借助外力或足够的时间,是很难爬过去的。正为难,沈时久在她耳畔说,“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无殊想到他腰上的伤,有些犹豫,可又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只能一咬牙,踏上他的膝盖,借助他肩膀的高度攀上围墙顶端。刚刚翻上去,隐约听见消音枪发射的闷响声,一些红外线光随之扫了过来。她不禁捏了一把汗,他们发现了这里,那徐露怎么样了?
月光衬着沈时久惨白冷峻的侧脸,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一回头就会露出森冷的獠牙以及噬血的目光。这一刻,无殊甚至以为他会回去,但他没有,他只是退后几步,借助冲力,一鼓作气矫健地攀了上来,连她伸出的手都省了。随即拉着她,跳了下去。
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两人一左一右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刚刚发动,围墙那边就有子弹密集地扫射过来,当当当打在了车身和窗玻上,饶是最好的防弹玻璃,也多了蜘蛛网似的细小裂痕。
“系好安全带!”此时的沈时久冷静得叫人发憷,挂挡、猛踩油门、急转方向盘掉头,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滑轮声车子大转180°,扬起漫天灰尘,而后在呼啸声中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直到确定后面那些人没有跟上,无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越是克制,抖动得越是厉害。她身上浓郁的血气以及一种深重的负罪感,令一些感官开始变得迟钝、闭塞。
曾以为,再没有什么事会比三年前更糟糕,她便下了一个赌注,赌这一次可以信对人。但她为了寻回尊严,为了那已经被她迷失的人生目标,却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恶魔这张牌。是始料不及,还是明明有这样的预感却被某些东西蒙蔽了眼睛?唯一该庆幸的,是她即使赌,也从来没有完完全全地去相信过运气,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个筹码,正是沈时久从前教给她的道理。
可是别人呢?他们会为自己留下什么筹码?北堂皓、闻奇、宋西、小是、肖和娜,甚至是习天宇、徐露他们,他们何其无辜,却要为她和沈时久的斗气埋单!这些难道就不是罪恶?还有他,总有那么一天,她会跟他一起跳下地狱,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他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车仪表上的时间。
午夜12点,理应是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可是没有欢呼声,也没有爆竹声,天地静得仿佛失了聪。
他们下了车, 她甚至不清楚, 身边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这么多车。
习天宇和宋西出现在视野里,还好,他们安然无恙。但是宋西显然是吓坏了,一直抱着她哭。她本想拜托习天宇好好照顾宋西,即使是化学天才,也时常是个孩子。但看到习天宇对她形影不离,她知道自己的拜托是多余的了。
她看到顾沅其在说没有找到徐露。沈时久脸色铁青地踢上了车子的轮胎,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宋西被人拉开,而她被他拽着上了车。车子继续前行,到了闹市区,进了明月酒店总统套房的专用停车场。她就跟着他稀里糊涂地进了房,然后他将她掼上了硕大的床。床的弹性太好,她有种上下翻腾的感觉。他的嘴巴在她眼前一张一合:那些人到底在你那里找什么?
他还说了一句话,她不知道是什么,因为她别开了头。
沈时久的私人医生在接到电话后赶了过来,并动用了酒店的紧急医疗设施为他处理伤口。
无殊偷偷看了一眼,胃里的东西险些不受控制地泛上喉咙。他的腰部,从二楼跳下来时刮过铁栅的尖头拉开近十公分的口子,因失血过多,伤口已经有些泛白。换做一般人早就在那儿喊疼,而不是像他那样大发脾气。
包扎伤口时,他总算有点人样,偶尔会皱下眉头,最后看向她,目光里的冷意渐渐被另一种悸乱的神色取代。医生也侧过身来看她。被这样看着,无殊有些不好意思,便倒在床尾,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无殊感觉有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弹性很好的床微微陷了下去。药水刺鼻的味道掩盖了他身上的气息,但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下巴时,她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属于他的独特的味道。
这样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很久,十分钟以后,又有一位医生带着出诊工具箱走了进来。她被迫从床上起来,坐在了凳子上,医生给她检查了心律、瞳孔变化,并作了声反射测试。
医生说:“宁小姐这种现象是属于精神性耳聋,是由于精神受刺激或是过分焦虑所引起的癔病性聋。有时会伴有手足麻木、震颤、缄默不语等癔病症状。”
沈时久薄唇渐渐抿成一线,看着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自责和不安:
“该怎么办?”
“可以用一些暗示性的方法引导和启发,关键是要让她充分地信任你。
还有就是,不要再给她任何刺激性的信息,否则,她会强迫自己保持这样的状态,这也是她自身暗示性的一种保护方式。”
“我明白了。谢谢你,陆医生。”难得沈时久这么客气,医生更是尽心尽职地多方面嘱咐。沈时久怕有遗漏,还拿出纸来详细地写明。
医生走后,无殊拿过他手上的纸,在背面写:我会唇语,能看得到你们说什么。
沈时久看着那些字,缓缓地用手掌盖住了额头,细密的情绪在眼里翻转。他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宣告失败。多年来铸就的坚硬外壳正在一寸寸地裂开,最敏感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空气里。疼,前所未有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的呼吸夺走。
无殊看着他,十指几乎要掐进血肉里,那些酸的、苦的、甜的、涩的滋味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流淌出来,落在手背上。
有人因为信任而失去,也有人因为怀疑而失去。既然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为何不再选择一次信任,至少,是给自己爱的人。
她将手摸进了衣服口袋,拿出两件东西——他们一直想要的磁盘以及闻奇给她的那只MP5。
MV的最后,并不是一个失误,而是刻意做成的压缩片段,通过音像软件就能还原成正常速度的录影。那是关于阗一与境外犯罪组织进行毒品交易的重要片段,并且陈意明也在其中。而在镜头的最后,是闻奇的一段话:“无殊,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里,其实只要你肯用心,就会发现藏在这里面的秘密。你一定很惊讶,为什么老师会和陈意明在一起,因为陈意明就是K,K就是陈意明。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想要阻止你将木马送给陈意明的原因。但是我也知道,就算我阻止了这一次也还有下一次,除非我那时候就揭穿这一切。至于为什么不早点把整件事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以为你的理想是将沈时久赶出南菁会和摩天,并继承你父亲的南菁会。直到你答应北堂皓的求婚,我才知道,我错了。还有,我其实应该姓阗,就算你看不到这卷录影,以后也会知道我是阗一的儿子。无殊,比起有一个多行不义的父亲来说,我更情愿看到你平平安安,这个就算是我送给你的保身符,如果哪天他们对你不利,你大可不必顾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