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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金岁月》/叶倩文(一)

去流逝似金年月

如何令往昔留住

金光里 难在雨中重逢

前尘事倍添凌乱

晴阳升上

斜阳归去

1、旧事如梦

平安夜的摩天大楼,灯火通明,似披星巨塔傲踞于城市最繁华的黄金地段。

社会各界名流、媒体以及摩天高层在富丽堂皇的穹顶宴会厅会聚一堂,当数道光线落在拱柱形门前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道上时,全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众目翘盼中,一身黑色制服的摩天总裁在四男一女的随同下姗姗来迟,立时成为冠绝全场的焦点。男人轮廓深刻的五官在耀眼的闪光灯下折射出冷峻的光芒,颀长身影有如众星簇月般朝着主席台走去。原本喧哗的大厅,因他抬起的手势而变得异常安静,独剩下媒体记者手中雀跃似的快门声,以及他惜字如金的沉稳致辞:“今天要向大家展示的,是即将在四大区中心投入使用的粒子银幕。”

通过粒子千变万化的组合形式来向观众展示悬浮于空中的立体影像世界,并且市面上任何一款手机都能同步显示,这项技术是摩天电子耗时两年研发的新成果。

晚7点整,东区的飞马广场、南区的汇元中心、北区的新街口、西区的音乐广场上空出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自四面八方会聚而来的璀璨晶点,犹如拼图般组合成巨大的三维粒子屏,整个宴会厅清晰地浮现在画面之中,通过环点反射定位的扬声技术,广场上皆能听到那波澜不惊的磁性声音……如果有人问沈时久是谁,那他一定会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

现年28岁的他,三年前就已经是南汀最大社团南菁会的会长,后以沈氏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拿下了摩天财团38%的股权,以此打败另一家族继承人时任摩天银行总裁的北堂皓,正式成为这个双家族财团的第一大股东,并接任财团总裁之位。

其中自然不乏反对的声音,称他动用社团势力以卑劣手段胁迫一些股东在不甘愿的情况下出让股份。这样的说法虽未得到证实,却使他一跃成为最受争议的风云人物。

不过,这些年他在摩天的成绩有目共睹,特别是由他主持的地产与电子一直在业界独占鳌头,至今已算是坐稳了财团的第一把交椅。

撇开复杂的背景不谈,沈时久本身所创造的辉煌早已经让他成为年轻人的偶像,更是南汀女子望尘莫及的梦想。

无殊对着电脑屏幕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每次看到类似的报道,她的反应总是如此。这个男人的成功对她来说不过是种巨大的讽刺。一个靠掠夺拥有一切的人竟然会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叫她如何能不冷笑。

三年,她离开南汀整整三年,原来什么都没改变。从回到南汀的那天起,她就在复习这种痛楚,伴随着每夜如期而至的噩梦,她开始变得烦躁。

每天清晨,无殊都会在床头静坐片刻,直到窗外的阳光照亮整个房间。

今天,她想出去走走。跨上黑色的改装凯旋摩托车,听风声在耳边呼啸穿梭,她暂时忘记了所有让她不快的往事,眼里只有那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路。

车子行至北安路十字路口,前方亮起了红灯。

无殊停下车,抬头望着交通信号灯上的计时板。数字跳至30时,耳边传来低沉的汽车引擎声——布加迪威龙的最新限量版,霸道的银灰色车型使其轻易地成为了车流中的亮点,除却速度上的无与伦比,其抗击、防爆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无殊握在手柄上的指头倏地扣紧,深不见底的眼睛透过头盔上的防风镜看着坐在车里的两个人。

冬季和煦的晨光穿过车窗玻璃静静停留在沈时久冷峻的脸侧,他一手随意地扶在方向盘上,而后接过霍思倾递过来的手机听了不到十秒便挂了,犀利的唇角有短瞬的紧绷,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前方。旁座的霍思倾靠向他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侧过身摸了摸她的头,亲昵之情不言而喻。

计时板上的数字跳至5,沈时久恢复到原来的坐姿,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地滑过右侧车窗。也许他注意到了车旁的那抹黑影,却不曾有丝毫停滞。

无殊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些,一滴冷汗从额际滴落在眼皮上。

红色的电子数字跳至0,伴随着不同的引擎发动声,车子就像两只低吼着对峙的野兽,在电光石火间,冲出了前方阻截的栅栏。

分道而驰。

2、爱情输家

圣诞于无殊来说是冷清的,并非是因为无处可去,事实上,她现在的朋友闻奇、小是和宋西一直想拉她出去狂欢一把,但她固执地选择了独自静处。整个上午,她都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翻看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才放下书,望向远处的风景。

在日本的几年,她一直住在乡下,早就习惯了远离喧嚣的生活,回到南汀后便想找一处偏静的地方,靠山靠水最好。可惜这里已经鲜少有真正的山水之地,就算有也被夷为平地盖房造楼了。最后闻奇替她找到了位于东郊的这套老房子,因为离此处不远有个不大不小的天然湖,风景还算不错,附近也有山,虽然看起来顶多就是个大土坡,但还是能看到几处峭壁。

有人说过,在我们国家,你的富裕要让别人看得见,否则没人会相信你真的有钱。她想,沈时久那幢市价高达3.2亿的山顶豪宅应该就是最好的写照。杂志上的照片拍得很唯美,白色建筑主体掩映在葱翠绿林之间,现代化的理性细腻与大自然的野性粗犷完美地融合,是英国目前最著名的现代建筑设计大师的代表作之一。

近些年沈时久又多了个收藏癖,有时候为了几件突然看上的珍品,他会扔下手头的工作来往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一掷千金。有人收藏是因为真的喜欢,有人却是因为单纯地想得到,他便是后一种人。而这种人对已到手的东西通常不会再多花半点心思,大概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别墅的储藏室里究竟堆放着多少以百万计价的名贵奢侈品。

在家闲待了半天,无殊下午跑去爬山,一鼓作气到了峭壁顶处,才知道此地已经被人征服过。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乍看人模人样,上面用红色喷漆喷着“山顶冻人”四个字。

别说是冬季,就是春秋时节站在这个风口位置也还是很冷。她自出了事故后一直畏寒,在顶上待了没多久,就找了一条较缓的坡道往下走。不过天公不作美,偏偏在这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山树上,啪啪作响。

她低咒了一声,想赶在山路全湿前下山,好不容易近了山脚,却踩到一虚坑,脚踝扭过,身体不自觉地失了重心,差点就从坡道上一直滚进马路上驶来的雷克萨斯车的轮子底下。

车子停了,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下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男人替她打着伞。

“小姐,你没事吧?”

无殊蓦地抬头,四目相对,两张脸两副表情,有点滑稽。

“你怎么会到这种乡下地方来?”

“……我去了趟灵安寺。”几年不见,霍思倾显得有些拘谨。

无殊了然地点点头:“要结婚了,去寺里求个平安符也好。”

霍思倾不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可说到底都是自己活该,她不能也不会和无殊计较。见她的脚似乎崴到了,便说:“你要上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再说你这种高档车也没法开过去,几个泥坑一过,就不是雷克萨斯,而是雷死傻死了。”

霍思倾一时没了主见,后面像是保镖一样的高大男人开了口:“霍小姐,快5点了,再不走沈先生那边怕是会迟到。”

无殊朝一边移了两步,让开道:“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的。”

“那你多保重。”

坐进车中,霍思倾透过车窗看后方。

依旧矗立在原地的宁无殊被笼罩在朦胧雨丝下,像江中飘摇的一秆孤芦,叫人没来由地心悸。

以前还是南菁会大小姐的时候,无殊有个不好的习惯,早上不管吃什么一定会吃一半倒一半。因为喜欢赖床,8点上学她7点被人叫醒,每次都要在床上思想斗争半个小时才能起床成功,吃早饭自然成了大问题,又不能不吃,只好趁父亲不注意将吃不完的统统倒进同桌吃饭的任何人碗里。后来沈时久跟着她回了国,她就只往他的碗里倒了。

别看他现在高高在上、一呼百应,那时候让他走东绝对不会爬西,让他走路绝对不会坐车,让他帮忙把功课做出90分的成绩绝对不会做成91分。但他太聪明,不论做什么事一遍就过,又从不出差错,父亲向来看重人才,没多久就将他带进了南菁会,等到他成为社团大红人后就再也不是她可以欺负的混混了。

有人提醒过她的父亲,说沈时久这个人野心勃勃,是不会甘心屈就于他人之下的。但是他只有无殊这一个女儿,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便有了一个打算,如果沈时久能成为他的女婿,那会长就可以让他担任,女儿也不会吃亏。

没想到,沈时久拒绝了,他说她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好强的她虽不曾表露什么,但身为女性的自尊到底是受了伤害,因为在父亲眼里她是个弱者,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他眼里自己是个不知好歹、任性、不讨喜的女人。

父亲溘然离世,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再也没了往日勇者无惧的冲劲,甚至有了离开南菁会的想法。然而在这段时间里,沈时久也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和她针锋相对,反倒让她产生了暧昧不清的感觉。

她那时候真是很单纯,以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心里喜欢,嘴上也不肯承认。所以,他可以纵容她无理的发泄,她可以容许他拥抱她、亲吻她,甚至逾越了规矩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后来她做了一个梦。站在熟悉的家门口,四周却是黑色的棘藤,滑腻的泛着青光的石板路缝间隐约可见红色的液体流淌而过,惨白的月亮挂在半空,幽暗沉寂得让人发狂。沈时久朝她走过来,近了才发现他胸前有一摊黑色的血渍,他说他在找一样东西,然后就看到他握着一把刀向她毫不留情地挥过来。

三天内,南菁会内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忠于父亲的部下一个个提出退休回家养老。她仔细回想,发现很多以前推翻的怀疑如今成了可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不顾沈时久心腹的阻拦推开了南菁会总部的会议室大门。

谁也不用开口,她便如坠寒潭。在这个地方,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沈时久以及洛则在内的南菁各分会的代表全部聚集于此。顾沅其、徐露、伍向阳和习天宇都是沈时久一手提拔上来的,看到他们她无须惊讶,只是没想到连视她如亲人的洛则和三叔也背叛了宁家。

变势之快始料未及,在父亲过世的第五周,大家一致推选沈时久成为南菁会的新任会长,原定继承人的她被他们以不适合主持大局为借口架空了所有权力。

那天,他对她说:“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是啊,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一转眼,你会发现什么都变了,信任变成了怀疑,温情变成了冷酷,幸福变成了讽刺。她站在窗口,用指甲一遍遍挠着玻璃,那种耳的、尖锐的声音揪着她的心脏,在上面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然后,崩溃。

一大早,无殊便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登录MSN,找到线上的K。K是无殊在日本的老师介绍认识的,不过她一直不是很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可以在半小时内破解任何网络系统。

“K,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谈话简单明了。

“中东战事一触即发,国际炒家预备借题发挥,石油价格到时肯定会大幅上涨,建议只将能源类股票趁低满仓。往年油价上调,房价一般会下跌,但这一次很难说,看谁吃得最准。”

“不知道沈时久怎么打算,摩天近来对地产的投入很大。”

“我这里新出了一个木马程序,你要不要拿去试试?”

短时间内入侵一台电脑对于K来说不是件难事,但要在一台电脑内植入木马,并且在有所动作时安全地躲过摩天内部的查毒系统却需要机主的“配合”,于是K建议她通过电子邮件来激活病毒留在沈时久个人电脑里的后门。

沈时久是否会看自己的邮件,无殊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对方不屑一顾,再多的话也就是一串串的字符而已,所以她只是说:“我回来了。”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那边便有了回音。看着新邮件的提示符,无殊倒是有点意外。

“无殊,你在哪里?我是洛则。”

无殊随即下意识地看向刚才的邮件地址,的确是沈时久的私人邮箱。

那边很快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解释:“抱歉,我正在给会长的电脑作例行维护。”

精明如沈时久一向分得清孰轻孰重,南菁会有顾沅其等心腹坐镇,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乱子,他转做幕后就好。但摩天财团却复杂得多,那些被“镇压”

的家族股东们个个都想咸鱼翻身,重新上位。他谨慎惯了,不肯用摩天原来的人,将有着金融学硕士学位的洛则从南菁会调离,留在身边充当高级助理完全合情合理。

对她来说,这是件好事。同样是背叛了宁家的人,洛则却远比沈时久要有人情味得多,至少他还懂得愧疚,而愧疚的情绪往往会让人失去防范的意识。

“他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后,她打了个笑脸过去:“恐怕整个南汀的人都知道了。”

两个在她生命中曾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人,如今就要喜结连理。听起来就像是三流小说里最俗套的故事情节:一觉醒来,发现初恋情人竟然是只狼,不但将她吃干抹净还侵占了她的所有;昔日好友不顾朋友情谊毅然倒戈;她在他们手下输得一败涂地,最后惨淡出局……若结局只是这样,未免有些不尽如人意。她按捺着性子沉默了三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向那个人讨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而这,即将是一个新的故事。

3、谁知道她的难过

宋西就像以前的宁无殊,睡得比鸡早,起得比猪晚。所以,太阳烤屁股的时候她还在床上死命挣扎无数个最后五分钟。熟悉的刹车声搞得楼下鸡飞狗跳,她腾地从床上翻滚了起来,拉开窗帘往下瞅去。

站在机车前的酷女人摘下头盔,侧过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一座摩天轮。

说起那摩天轮可大有来头,原是某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为了纪念和某个姑娘的相识投资造的,公子哥叫北堂皓,姑娘叫宁无殊。可惜一段浪漫的故事并没有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结果是姑娘远走他乡,公子哥被流放到地球的另一半,而罪魁祸首沈魔头却在南汀独自逍遥。

宋西天生就对别人的故事充满了探索精神,至今已经不下50回想要从宁无殊的嘴里套得她和沈大魔头的情仇纠葛完整版。不过很明显,这一次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因为大姐头说:“西西,陪我去喝两杯吧。”

几分钟后,她们已经到了蓝调酒吧的门口。车子刚停好,宋西从后座上滑了下来,几乎要上吐下泻。

宋西并不是井底之蛙,那种用两个轮子跑出F1速度的她也见过,可前提是道路平稳,没有太多曲折,而不是在蚯蚓似的小街小巷钻墙。虽然走小路的确省了不少时间,虽然被人吹口哨行注目礼很是飘飘然,但真的飘起来的时候就太恐怖了。

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劲爆的DJ音乐、喧闹的人声以及混合着烈酒味的热潮。她们踩在用沙石铺垫的弹性黑木地板走道上,心情亦随之跳跃起来。

无殊带着宋西找了个偏位坐下,闻奇一个电话打过来,听到周围的声音就知她们在哪里,说了句“等我”挂了电话。

宋西拿根吸管捣鼓着饮料杯底,见无殊一直看着杂志不翻页,于是好奇地探过头。原来是关于沈时久宣布婚讯的事情。宋西小声问:“大姐头,他要结婚了,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啊?”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初恋男友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于是一边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无殊抬眼看看她:“西西,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举着冲锋枪奔到他跟前问他到底是要命还是要结婚?”

不不!她觉得理想的做法应该是穿上最性感的SM装把沈魔头绑在床上拿鞭子抽一顿,然后目光妩媚地问他到底是要她还是要结婚。

宋西痴痴地想着,差点喷出鼻血来。她马上就忘了之前的教训,伸长脖子冲无殊贼兮兮地说:“大姐头,有件事我说了你别生气哦。”

“说吧。”无殊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小是讲沈时久其实挺奇怪的,她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呀?”

稍稍被酒水呛到,无殊忙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小是还说了什么?”

宋西对了对手指:“小是说,像他那样有钱有势、精力旺盛的白眼狼,如果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最少也得有七八个情人。可是他身边很少出现女人,就连他那个未婚妻也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反倒是跟几个手下走得特别近。”

“别胡思乱想了,”无殊敲了敲她的头,“我可以告诉你,他很正常。”

“哪里正常?”宋西扮起天真来。

话既出口,如果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宋西怕是会耿耿于怀一直惦记着。无殊撇过脸说得小声:“生理很正常。”

成年人当然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宋西暗暗给自己竖了两个指头,果然诱供比直接问要容易得多。她长长“嗯”了一声:“那也可能是后来变得不正常了。”

没想到无殊会因此僵住了脸。

宋西以为她这是生气了,于是扭扭捏捏地想要岔开话题。哪知无殊仰头将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重重地放下酒杯,说:“我打过他一巴掌。”

“啊?”宋西呆住了。

无殊自嘲地说:“那个时候挺幼稚的,觉得有些事很不公平,所以就想找点平衡。”

两个人最像的地方便是骨子里的骄傲不输给任何人,也都喜欢由自己来掌握局面,这会让他们觉得比较安全。

但是那一天,双方都失控了。

无殊站在沈时久的房间里说:“浴室借我用一下,我那边的坏了。”

他说好。

当她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他在门口像守株待兔的猎人,将她圈进自己的胳膊。

她被吓了一跳,刚要挣扎,却在接触到他期待的目光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时,她的脑子混乱一片。他吻她,很细致地吻,如同一片片鹅绒落在唇上轻轻旋转。她就像那单纯的小红帽,被一只狼引诱着走进茂密丛林。

两人跌落在床上,暧昧的灯光中,他身上的衬衣已经乱不成形,最后一颗扣子也被他扯开。他肌理饱满的皮肤如丝般滑腻,她惊讶于一个将打架视为家常便饭的人,身上居然没有半条伤疤。直到他牵着她的手,引导她触摸自己背部的皮肤,她的眼睛才亮了起来:“怎么来的?”

他说:“小时候翻围墙不小心摔了下来,背着地扎进了一些碎玻璃。因为没钱看医生,只能自己草草处理了一下,后来伤口发炎化脓,这才留下了疤。”

他一只手插入了她的发丝,另一只手灵巧地解开她的衣扣。柔滑的舌尖自脖颈一路向下挑逗着她敏感的神经,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控制不了地呻吟出声。

他说他最喜欢她的腰,不过分纤细或丰腴,揽着它就像揽着她的全部。

陌生而霸道的初探,令她心生不安,但在他的安抚之下,这种不安逐渐消失了。他很是体贴地照顾着她的感觉,以亲吻与爱抚来分散她对痛感的注意力。她迷蒙的眼睛里纠缠着跃动的星点,不同于任何女人的妩媚,像是他生命中的光,吸引着他去探索、去拥抱、去占有。他忘情地拥住她,将她压进柔软的被褥之中,把自己20多年来最诚实的一份欲望以深而有力的姿态嵌入她的身体乃至她的灵魂。

潮海起伏,淹没了所有干涩的土地。激流将至,她却感到了恐慌,蓦地大喊:“不行!”

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她的傻言傻语,干脆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呜呜叫着,竭力想要摆脱他的控制,无奈力道悬殊。

最后关头,她扬起手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那样突然的一巴掌,什么都静止了,他缓缓回过头,目光凉如水。

无殊想,如果当初没有跨出那一步,以后的很多事或许都不会变得无法控制。就像多米诺骨牌,只需轻轻推倒第一张牌,其余的便再也站不稳脚跟。

宋西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有时候看虚构的故事都会掉眼泪,何况是发生在身边的事。

无殊递给她一张纸巾,摇头说:“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

宋西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大姐头时,自己就坐在洗手间的地砖上,因为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姐头说:“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眼泪,像是往外洒水似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用纸巾捏住鼻子擤了几下,搓成一团习惯性地扔了出去。有人条件反射地接下了那团纸巾,她头也不抬地说:“刚擤过鼻涕。”

闻奇一下子将纸团抛得老远,回头大力拍了下宋西的脑门:“敢戏弄你奇哥。”

“很疼啊!”宋西摸着头叫。

小是跟在后面一起过来,见闻奇理所当然地坐在无殊身边,心里便憋了一口气,叫宋西坐到外侧,自己挤进里边。她伸手扯了扯皮衣领,嚷嚷道:“空调打得这么高,热死人了。”

那皮衣的领口本来就开得低,经她这么一扯,胸前的皮肤便露出大片。

无殊坐在她对面,一抬眼便看到一些暗红色的印子,十分显眼。她敲了敲桌面,说:“闻奇,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洗手间门前,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奇眼神沉默。

无殊又问:“谈恋爱?”

“不是。”他矢口否认。

“闻奇,我对你很失望。”

见她要离开,闻奇年轻帅气的脸庞闪过一丝慌色,急急道:“无殊,我跟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无殊一动不动,半晌才说:“沈时久恶意收购摩天股份的时候我去找过霍思倾,希望她不要将手上6%的股份让出,她一口答应。虽然别人一再提醒我不要过分相信一个人,我还是作了这样的选择。不光是因为我和她有着四年不掺杂质的友谊,更因为她的善良和识大体。我唯独没有想到,霍思倾一直喜欢的人是沈时久,更没想到为了爱情,她可以抛弃任何东西。闻奇,一步错,满盘皆输,我最不想看到的是让错误再重演一次。”

宁无殊和霍思倾是大学时代的好友,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能够凑到一起去,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无殊尤其珍惜这份友情,以至于迟迟不敢将复杂的家庭背景如实相告。后来霍思倾还是知道了,因为一次意外,她认识了令她一见倾心的沈时久。正当无殊暗自庆幸两人的友谊“坚不可摧”时,大大咧咧的她并没有发现,霍思倾之所以时常来宁家大宅找她其实是因为沈时久。最后,两人终是因为这个男人而彻底地分道扬镳。

从此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友谊,最经不起爱情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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