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纵马夜行,至天亮时,突击队已行至顺阳郡下辖的分碛(qì)山关隘。
两日前,此处曾被拓跋焘溃军碾压式叩关,刚刚完成补防。新任驻防幢长名叫周祖华,三十多岁,中等个头,偏瘦,据说颇有些武艺,只因无意冲撞了一位上官,被贬到此处戍关。
行至关前,阎雪风将萧思话手谕交予队副彭于海,命他前去呈报,请求通关。
彭于海是阎雪风两小时前新任命的队副,只因阎雪风问及官道走向、关隘设置以及周边详尽地形时,彭于海是唯一能对答如流的人,而且表达有条不紊,原来他的家乡就在沔水北岸。就因为这个理由,彭于海便神奇的从一名普通士兵,直接越过伍长,升职为队副,让其他兄弟眼热不已。
阅过萧思话手谕后,关隘驻防幢长周祖华连忙策马出关,领着两名骑兵护卫,亲自来迎。
周祖华远远便看见身形魁梧,器宇轩昂的阎雪风,胯下高头战马乌黑油亮,虽未着戎装,一身土布青衫,寸头短发,形容略显异类,似乎也未影响他满身的英武之气。周祖华不知阎雪风职级,单凭刺史手谕,也未敢怠慢,忙不迭翻身下马,俯身便拜:“卑职参见上官!”
阎雪风不禁笑道:“兄长快快请起,阎某并非什么上官,区区一队之长,论职级,你才是我的上官!”
周祖华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随即起身,仍是十分恭敬的抱拳说道:“将军手持刺史大人手谕,便如大人亲临,无论职级高低,皆是卑职的上官!”
阎雪风轻笑一声,心下暗道:这南朝的等级够森严的啊,不过倒也不错,萧思话的手谕还挺管用。
“闲话休说,兄长速引我等入关吧,我们需要在此稍憩片刻,给马匹补些草料。”
“卑职遵命!”
周祖华未敢迟疑,翻身上马,引着阎雪风带领的突击队,径直入关,竟能享受关前列队欢迎的待遇。
入关后,突击队一应马匹悉数被编号接管,引去马厩吃草料,士兵则就地休憩,席地而坐,就着凉水嚼起了干粮,随即开始骂娘侃大山,不免谈起了他们的新任队长阎雪风,稍知内情者便争相爆料,总之吹得很玄乎。
周祖华十分恭敬的将阎雪风领进内房,又是看茶,又是上酒,还端来一大盘点心。
阎雪风也不客套,抓起来就吃,边吃边喝酒,吃相一如既往的凶残。
周祖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恭声说道:“卑职周祖华,敢问上官名讳。”
阎雪风一边嚼着发糕,摆摆手,笑道:“不要叫我上官,听起来怪别扭的。我真的就是一个小队长,比你还矮一级。只是这次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刺史大人为了方便通关,给我一份手谕而已。看你比我年长,直接叫我阎雪风,或者阎兄弟也行。”
周祖华当即抚掌笑道:“阎兄弟真豪杰啊,时下的军营里,虚与委蛇之风盛行,能像兄弟这般真性情之人,可谓凤毛麟角啊!”
阎雪风不置可否,反而笑道:“你们这发糕真不错,甜而不腻,还有么?给我的兄弟们也弄一些尝尝!”
周祖华面有难色,嗫嚅道:“呃,这是家中老母亲托人捎来的,不是哥哥抠门,只怕分不过来,反倒惹得兄弟们生出怨气。”
阎雪风咧嘴一笑:“哦,那算了,怪他们没口福!酒呢,这个应该有吧?”
周祖华笑道:“这个还略有些存货,是上任驻防幢长留下的。”
“这酒还行,给他们弄一桶过去,解解馋就行,别整醉了!”
周祖华应了一声,随即差人去安排。
吃饱喝足后,阎雪风拍拍手上的碎屑,咧嘴笑道:“你这兄弟不错,我喜欢!”
周祖华拱手笑道:“能得阎兄弟喜欢,周某荣幸之至啊!我见阎兄弟并非平庸之辈,光看这身板,想必也是身怀绝技,却如何只屈居队长之职?”
阎雪风笑道:“不瞒兄长,我刚进雍州军没几天,先前在祭酒参军萧道成帐下做一小护卫,连队长之职都是刺史大人昨晚才任命的。你俯身拜我,会不会觉得亏大了啊!哈哈……”
周祖华不禁抚掌笑道:“即便阎兄弟无职无级,也是世之豪杰,拜一拜,那也是周某的荣幸!来,哥哥敬你一杯!”
阎雪风也不推迟,举杯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阎雪风交友有一个死不改的原则,向来先交心,不问身份地位,不论出处年龄,只要交心的,便视之为“同流合污”。
“我看周兄谈吐不俗,有大丈夫气概,想必也非无能之辈,却如何屈身于小小关隘?”
周祖华叹息一声,说道:“时下曲意奉承之风弥盛,我乃心直口快之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虽颇有几分本事,终究难得重用,蜗居于小小关隘,天高皇帝远,少有管束,倒也快活!”
阎雪风饶有深意的看了周祖华一眼,沉吟片刻后说道:“哥哥此话颇有几分壮士扼腕之憾,想必不是真心话!”
周祖华捋须大笑:“初次见面,兄弟却已成知己。周某幸甚,哥哥再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前后饮了七八樽酒,阎雪风便要起身告辞。
周祖华不胜酒力,飘然微醺,反倒推心置腹的吐露真言:“阎兄弟,今日有幸与你偶遇,便是愚兄的造化,你要务在身,哥哥不敢挽留。此去经年,却不知何日再见。哥哥最后说一句,不管兄弟今后身在何处,身居何职,只要召唤一声,哥哥便可抛妻舍家,星夜赶往,万死不辞。”
阎雪风咧嘴笑道:“周兄别说的那么残忍,什么抛妻舍家。兄弟也就一句话,若是有缘,千里只隔一线。后会有期!”
“好!兄弟且满饮此杯,后会有期!”
两人举盏,一饮而尽。
出得内房,阎雪风见彭于海肃立在门外,便问道:“兄弟,你不去喝酒,站在这做甚?”
彭于海躬身行礼,郑重其事的回道:“回禀阎队,卑职在此履行护卫职责,以便传唤!”
阎雪风顿觉想笑,也暗自感叹这兄弟还真够走心的,随即扶着彭于海的肩边走边说:“兄弟,我又不是什么大官,哪里需要什么护卫,以后没有安排,就自行活动,傻站着多累啊!”
彭于海被阎雪风扶着肩,似有几分惶惶不安,恭声说道:“卑职遵命!”
“还有,你们跟我不用分什么尊卑贵贱,大家兄弟相称,多轻松快活,是不?”
彭于海咧嘴笑道:“队长果真与众不同啊,卑职……呃,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队长!”
阎雪风撇嘴一笑:“没见过世面!”
彭于海挠挠头,憨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