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军大营。
坐镇后方的,乃是雍州刺史萧思话,此人虽生于士族之家,却是行伍出身,能骑善射,一向喜爱贤才名士。
此次决战,是萧道成力主。开战之前,萧思话并不看好,不求大胜,只为削弱敌军主力,减小雍州守城的压力。得信使捷报,萧思话早已高兴得坐不住,听闻萧道成大捷归来,竟是出营三里相迎。
一路上,萧道成也按捺不住,将此战的传奇之处大说特说,听得萧思话连叫上苍开眼,真乃“天降神兵”,一定要重赏异域勇士。
回营后,萧道成立即传唤阎雪风到都督军帐,萧思话像品玩宝物一般,围着阎雪风看了个遍,方才落座。
俗话说,盛以文治世,乱以武安邦。
南北朝时期,因战事频发,基本都是武人立国,又以武治国,民间自然也形成尚武风气,现在的刘宋王朝也不例外,故而武人的地位反而高于文人,这也无怪萧思话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那时的军队礼法,比现在严苛,级别低于三级的下属,只能站着跟长官说话,长官为了显示威仪,通常也不会看座。
阎雪风肃立许久,被这一老一少两位军官看的有些发憷,却也未轻易发言,这是士兵最基本的纪律觉悟。
半响后,萧思话才捋着短须一阵大笑,打破尴尬的沉默。
“天降神兵,我大宋王朝何惧北虏,拿酒来,我要与勇士痛饮三杯!”
阎雪风闻言,心中暗喜:这些南朝武人,性情倒也豪爽,连一军之帅都这般不羁,倒有几分意思!
少顷,便有侍卒斟满六樽水酒,萧思话随即起身,自取了一樽,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阎雪风性情豪爽,也不推辞,双手捧了一樽,举杯表示敬意,随即一饮而尽,只觉这南朝的酒实在淡得出奇,还顶不上现世的米酒烈性。
萧思话呼了一声好,随即也一饮而尽。
三杯酒很快下肚,阎雪风权当解渴了。
如果说萧思话对阎雪风更多的是好奇和礼贤下士,那亲眼目睹阎雪风强悍实力的萧道成,更多的却是倚重和期待。
此时的萧道成,年岁跟阎雪风相仿,不过二十有余,职级也只是萧思话军中的祭酒(首席)参军,领的却是副帅军事。
纵观整个南北朝的历史,可谓是一段士族崛起与衰落的家族史。
萧道成同样生于士族名门,其父萧承之已成一方枭雄,曾位居右军将军,无奈天妒英才,已于不久前离世,萧道成羽翼未丰,遵父遗言,暂时投奔萧思话,谋求历练,再作计较。
萧道成师从名儒雷次宗,自小研习诗书、兵法,通习经史,因性情深沉、做事果敢,又仪表英俊、风姿特异,且作战英勇、领兵有方,深得萧思话喜爱和器重,常在人前不吝美言,说萧道成是他的第一福将。
世有轶闻,萧道成颡(sǎng)颈似龙,声宏如钟,遍体布满鳞纹,以为天子之相。
萧道成少有大志,习文练武皆非常人之功,年方十五便随父征战,二十有余可为将帅,也就不足为奇。
待萧思话与阎雪风畅饮完毕,萧道成这才朗声说道:“大人,我也欲同勇士畅饮三杯,可准?”
萧思话酒兴正酣,捋须笑道:“斗将小侄,何须请示,但饮无妨!”
萧道成字绍伯,小名斗将,萧思话与其父本为同族,又是世交好友,故有此称呼。
阎雪风对南朝的历史谈不上十分了解,但也知道个大概,他岂会不知眼前的青年未来之功业,未来南齐的开国之君相邀对饮,心中不觉有一丝小激动,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特种兵,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并未有一丝惴惴之态,沉声说道:“萧帅之英武,阎某钦佩至极,能同杯共饮,三生有幸!”
阎雪风自确定这是南朝之后,言辞上也学着文言起来,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是生存之道,总不能老是被人看作异域异族,那会对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
不料萧道成大手一挥,笑着说道:“什么萧帅,那是兵士们瞎叫,我骂过几次,还是不长记性。萧某痴长半岁,叫我萧兄即可。”
阎雪风心中暗喜,此人不愧为将帅之才,在上司面前懂得收敛,对属下懂得笼络人心,可谓心有城府,外显谦和。
见萧道成真性相见,阎雪风也不扭捏,端起酒樽,先干为敬。
萧道成也满饮一樽,大呼痛快。
酒过三樽,因今日大捷,萧思话心情大好,扶着两个后生的手说道:“走,咱们去营中慰劳一下将士们!”
萧思话带兵打仗算不得好手,但却擅长驭人之道,每次打完仗,无论胜负,都要去军营慰问一番,这已是他戎马生涯十几年不改的习惯,故而深得人心,帐下能人异士不在少数。
阎雪风一直想换掉这身格格不入的装束,尽快与大家融为一体,只是一直没机会,此时刺史大人兴致正高,也不便提及,欲言又止。
萧道成瞥了阎雪风一眼,却看出些端倪,随即说道:“大人,待小侄领阎兄弟去换一身装束,去去便来。”
“如此甚好,速去速回!”萧思话也觉得阎雪风这身装束不合时宜,总有异类族群之感。
萧道成给阎雪风寻了一套最大号的步兵军装,倒也合身,只是布料粗糙,穿起来有些碜肉。这衣服一换,除了发型另类之外,阎雪风已经俨然一名普通的刘宋士兵,只是身形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换完衣服,萧道成扶着阎雪风的手,快步来到都督军帐。
中国元朝以前,亲朋、上下属男.性之间,为显示亲近,都有扶手同行的习俗,这让阎雪风觉得十分别扭。总觉得大男人之间,走路拉拉扯扯,很不爽快。换做当代,定被误认为性.取向有问题,不过初来咋到,只能暂忍了。
行礼过后,萧思话笑呵呵的扶着两人的手,往营中行去,六名亲兵护卫随行。
此战收获颇丰,敌拓跋焘部死伤万余,与刘宋军的伤亡比接近三比一。
这并非拓跋焘领兵无能,只是运气不好,只怪他的军队离阎雪风近了一些,才被选为目标。
有史为证,拓跋焘年方十二即远赴河套抗击柔然骑兵,迫使柔然后撤六百里。此人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每战必亲征,先后灭胡夏、北燕、北凉,伐柔然,征山胡,降鄯善,逐吐谷(yù)浑,取刘宋的虎牢(今河南汜水)、滑台(今河南滑县)等重镇,最终统一北方。
此次举二十万步军、八万骑军南征,其意不在攻城略地抓虏民夫,而是要一举统一南方。
拓跋焘于一月前,兵临淮水(淮河)岸,青、徐、豫、雍四州相继告急,建康城朝野震动,主张割地求和的声调甚嚣尘上。
此番南征的主战场,无疑就是雍州,这里正是拓跋焘的战略重心所在。
拓跋焘扼淮水而不渡,围青、徐、豫三州而不攻,其意在牵制。他要等攻下雍州城后,再扼住荆州援兵,而后沿长江东进,对建康形成合围之势。从战略制定来看,此人堪称一流统帅。
阎雪风到来之前,雍州城已遭围困一月有余。因得萧思话坐镇雍州六年,厉行节俭,整饬军务,加固城防,使得雍州军的战力超出了拓跋焘的估计,且北魏骑军强而步军弱,在攻城战中相对失利,以致久攻不下。
战局如此,拓跋焘立即改变方略,大军后撤二百里,至义成郡屯兵,佯作全线撤离之势,诱使雍州军出城追击,谋求平原决战,发挥骑军优势。
萧思话贪功冒进,未听从萧道成劝阻,举兵五万出城追击,雍州全城守军不足三万,致使城防空虚。拓跋焘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同时兵分两路,行进迅速的骑兵和轻甲兵四万有余,绕道上雍、汶阳,直捣雍州,雍州城再度被围,形势危如累卵。
此时,萧思话已是进退两难,既进不得城,又腹背受敌,悔不当初,夜夜寝食难安。所幸萧道成临危不乱,几场交战各有胜负,军心尚稳,否则雍州城必失,北魏军将长驱直入,一旦形成合围,建康城断难保全。眼下最致命的,就是粮草补给已断,最多能支撑半月。
此次决战大获全胜,士气大增,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他们太需要一场大胜鼓舞军心了!
萧思话得捷报之时,就立即上表宋文帝,请求重赏诸将士。朝廷也知道雍州乃是要害中的要害,未敢怠慢,当即下诏褒奖,并星夜送往营地。
圣上得闻乃有“天降神兵”相助,龙颜大悦,立即召集众丞祭天感恩。
阎雪风获圣上破格亲封八品威虏将军,战事一过,酌期召见。
慰劳军士之后,萧思话和萧道成便回了军帐商议军务,阎雪风提出想跟大家熟悉一下,并未跟行。其实阎雪风是不想跟长官呆在一起,没别的理由,就是嫌太闷,不得自由。
长官一走,百余兵士立即蜂拥过来,将盘腿而坐的阎雪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还有人见缝插针的往里面挤,少不得争吵骂.娘。
宋营兵士们今天的核心话题几乎都是围绕阎雪风展开,有好奇的,有羡慕的,有崇拜的,有预测未来前途的,可谓五花八门,还争论不休。这下终于见到主角真容,岂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