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小鱼爸凑过去，随着板刷的手指向上瞧，发现他点的正是自己家的窗户。
“啊哟，大鱼！吓我一跳。”板刷老师急忙收回手，插进衣兜里。他压根不知道小鱼爸的名字，所以称他为大鱼。
小鱼爸没跟他计较：“来找小鱼？他不会去你的补课班的。”
板刷眨吧眨吧眼睛，张了几张嘴，一下子知道小鱼是瞒着爸爸去他那里的。
“不是不是，只是路过，我根本不知道小鱼住在这，根本不知道。”说着，板刷一溜烟走了。
“切，有病！”小鱼爸嘟囔了一句。
板刷爬上湖岸，急忙抖落身上的泥沙，别看他穿得很破旧，可他是个非常干净的人，容不得身上有污秽。他啊嚏啊嚏地打了几个大喷嚏，睁开眼时，发现小鱼不见了。
不远处，小鱼正拼命地跑。
板刷拎着湿鞋一路追。
“嘿，这小子跑得还真快啊！”
他追得有些吃力，因为小鱼是拼着命在跑的，人在受到惊吓等意外刺激时会暴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小鱼现在的速度足可以拿世界飞人冠军了。板刷怎么追得上呢？何况他还光着脚，不时踩到石子，被硌得直裂嘴。他恨不得飞起来。
眼看着小鱼转进了街心公园。板刷加快了脚步。街心公园人多、而且小径交错，不时有假山、喷泉、小型游乐场改变路线。稍一慢，就有可能看不见小鱼的踪影。
果然，当他绕过一个小小的射飞镖场时，不见了目标。
板刷在人流中横冲直撞，不时引来抱怨声：“嘿，流浪汉，看着点！”
哎，过了这么多年，他看上去还是像流浪汉。
突然，他灵机一动：一个孩子在惊慌时想到的当然是家。他肯定是跑回家了。既然穿过街心公园，那不用问，他的家就在公园另一端的社区里。
进入小区时，他隐隐看见一个小人影进了其中的一栋楼，不禁要为自己的聪明推断高呼。他判断对了。那个小身影正是小鱼，一闪就进了楼里。
板刷急忙停住脚步，侧耳静听。
小鱼那急促的脚步上楼，一楼，二楼，三楼，停在了四楼。板刷的听力比狗还灵敏，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从就有这种特异功能，只要绝对地安静，他能听到四公里以外的声音。他尤其对细微的动静敏感。因此，尽管在楼外，他仍能听到小鱼的脚步声。他确认地点着四楼的窗户。
就在这时，小鱼爸发现了他。
小鱼爸匆匆买了捆菜便赶回家。
“小鱼小鱼，那个修玩具的骗子在咱家楼下鬼鬼祟祟的。”他气喘吁吁地说。
“啊？”小鱼也一惊，为两件事：板刷竟然一直跟着自己；板刷有没有泄露自己补课偷跑到天使课堂的事？
“他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家附近呢？”小鱼爸凝着眉思索。
“有可能来收旧玩具吧？”小鱼暗暗松开了攥紧了拳头的手。
“有可能。”小鱼爸觉得小鱼说的有道理。
第二天，小鱼坐在教室发呆。他为放了学的去向发愁。去补课班？一想就心烦，那个连说话都吭吭叽叽的小老师，连四个人的小班都搞不定，让学生牵着鼻子走；天使课堂？小鱼心有余悸，他觉得板刷似乎看穿了他的弱点，甚至是他家族的秘密，故意带他去湖边让他出丑，看他魂飞魄散的样子。
小鱼在街上瞎晃，晃也不能随意晃，他总是捡人行稀少的地方走。
他溜着一处古塔的墙根，塔的青砖年深日久，泛着冷冷的潮气，这让他觉得有些凉爽。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青砖的边角都磨圆了，有的地方被人手摸着锃亮。而墙根靠近地面的青砖缝隙总是潮湿的，生长着一片片青苔。
小鱼低着头，眼睛盯着墙根，数着青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数青苔，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吧。
忽然，他看到墙缝里有一只小蜗牛。
他蹲下身，研究起蜗牛来。在炎热的夏季，草丛中偶尔发现的也是蜗牛的壳，而这竟然是一只活着的蜗牛，当小鱼用细草叶扎它时，它的身体慢慢地动了动，然后，带着触角的头向外伸了伸，似乎刚刚被弄醒，伸了个懒腰，随即又缩回去了。
小鱼觉得这个有点趣，又扎了一下蜗牛，蜗牛伸个懒腰，缩回去；再扎，再伸，再缩；如此，反复玩耍。
“于小鱼，你怎么不去上课？”
板刷突然站在他面前，小鱼扬头看着他的下巴，脏兮兮卷了卷的胡须，还有那俯视着他的小眼睛，像两颗闪亮的黑豆，让人胃里的东西有涌上来的冲动。
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小鱼心里这么想着，低下头，继续逗蜗牛。
“它正在夏眠，不要打扰它！”板刷说。
小鱼不理他。
“它跟你一样，不喜欢被打扰！”
小鱼仍然不说话，心里想：知道这个道理还来打扰我？
“为什么你那么害怕水？”
“我哪有怕？只是不喜欢。”小鱼回了一句。
“哼，嘴硬！是谁吓得屁滚尿流？！”
“你才屁滚尿流，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鱼把蜗牛塞进砖缝，站起身，跟板刷对峙着。
“不，你喜欢，鱼喜欢水，这是天性！”
“拜托，我不是鱼，我是人！”小鱼气得脸红脖子粗，“何况我非常讨厌这名字，明天就改，我再也不叫小鱼，我叫于小土，离水远远的。”
“于小土？你可不能叫，自有叫这名字之人！”
小鱼觉得他不可理喻，扭身便走。
“你有过被水淹的经历？”板刷像胶皮糖一样紧紧跟着他。
“没有。”
“那为什么？”
“是我爸爸。”
“哦？”
“我爸爸……”说到这，小鱼立刻闭了嘴，爸爸说过这是家族的秘密，为了守住秘密，爸爸连医院都不肯去呢，“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必须告诉，只有我能帮你完成使命！”
“我没有使命。”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在水里。”
“我说过我讨厌水，而且我的使命也不在水里，不会游泳的人多得是，人家不是一样完成使命？”小鱼急于摆脱掉他，顾不得想什么“使命”。
“你可不行，你就得在水中！不然你就会浪费一生！”
“真是疯子，我讨厌说教！在家里爸爸说，在学校老师说，整天整天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孩子……只有这样才不是浪费生命？再不就是‘人的一生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此刻打盹，你将做梦；而此刻学习，你将圆梦。’明显就是骗人嘛，不睡觉怎么能做梦呢？”
小鱼说了一串名言，这些都是他平时听得耳朵要起茧子的名人名言，学校墙上贴着还不算，班主任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语文老师来了说，数学老师说，历史老师说……所有人绕来绕去都是这些话。他有时候也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只会这么几句？反复说反复说，反复听反复听，真是一种折磨。
“啊……啊……”板刷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小鱼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是的，不睡觉怎么能做梦呢？不过，不过，这里的梦不是梦，是梦想。”
“切——”小鱼不屑地哼了一声。
“当然啦，梦想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得慢慢寻找，即使没有梦想也不至于死掉。”板刷更加语无伦次了。
“对哦，”没想到小鱼突然语气活跃起来，“大人整天问我有什么梦想，整天说人活着得有梦想，可我就是没有梦想。我爸爸也没有梦想，噢，我爸爸有梦想……”小鱼想到了爸爸常说的要把家族病治好的话，突然开了窍，“梦想是不是最想做的事？”
“嗯，可以这么说。”
“最想做的事？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出正常人的汗。”
“正常人的汗？愿闻其详。”
“我身上总出一种有腥味的汗，这汗给我带来很多麻烦，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走，也不敢做巨烈运动，最难受的是在班里，同学们都讨厌我的味道，我没有朋友，我也没有心情学习，所以，我什么都差劲……”说着说着，小鱼又变回了无精打彩。
“你的愿望就是让这些汗没有腥味？”
小鱼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完成这个梦想。”板刷忽然呲牙一笑。
“你？”小鱼摇摇头，“你只会修破玩具。我可没想学习那玩意儿。”
“嘿，你太不了解我了。”板刷摆摆他的板刷头。
小鱼心想，我也不想了解你，我连自己还没弄清楚呢，有什么心情去了解别人？
“只要你去天使课堂上课，我保准能让你完成梦想。”
小鱼再次仔细看他，想到湖边的事，不禁后退两步：“洗不掉，什么水也洗不掉，我曾经用过许多牌子的香皂、洗衣粉、洗涤灵、甚至我还用过碱水，我用力洗用力洗用力洗……”
“哎，你用一百次力也没用，”板刷摇摇头，脸上现出怜惜，“傻孩子，你误把自己的特点当成缺陷，为此吃了多少苦头啊！”
板刷那温暖的话和真诚感受小鱼苦楚的表情，差点让小鱼哭出来，有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但是小鱼克制住了自己。
小鱼开始信任板刷。
“你真的能帮我？”
“是的。我早对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你和你一样的特殊的孩子们。每个孩子都是天使，我的使命就是让他们飞翔。”板刷郑重地说。
可这些话在小鱼听来，都是大话。
“那些玩具也是天使？”小鱼调侃他。
“不，他们是玩具，玩具也有生命，他们虽然不会说不会喊，可是被弄坏了身体的他们仍然痛，我只是帮他们减轻痛苦而已。”
小鱼无奈地笑笑，但此刻在小鱼心中有一股无法察觉地暖流，眼前的板刷，他曾经是个流浪汉，也许他以前经历过生活的重大打击，才变得精神有些问题。可精神病与精神病有所不同，他的话虽然听起来不着边际，但能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那便是爱的力量。
他决定跟板刷回天使课堂。
“来，先喝点水。”板刷递给他一杯水。
小鱼见水呈现淡粉色，问：“这是能化解腥汗的水吗？”
板刷摇摇头：“只是草莓汁而已。”
“可你有什么解决腥汗的方法？”小鱼恨不得一下子把腥汗治好。
“小鱼，我们得明白：一切事情都它的过程，我们得按程序走，乱了就会前功尽弃，一切事物都是水到渠成的，不是着急的事。我承认，我把你带到湖边有些急于求成，所以让你感到恐慌，给你带来了伤害。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板刷拾掇着玩具，转变话题，“家里好像乱了些。”
“本来就是破烂场，烂是理所应当的啊。”小语揶揄着。
“不对，我走的时候，这里摆放好的。”他指着桌子下面的娃娃。
“哈哈……是我！”突然从里屋跳出一个小男孩。
小鱼认得，正是当初被板刷拒之门外的要娃娃的男孩。他胳膊下一左一右各夹着一个娃娃，而那娃娃撕裂的衣服被粗针大线地连缀在一起了。
“瞧，我把他们的衣服缝好了。”小男孩示意板刷和小鱼看。
“你怎么进来的？”板刷问。
“从门口进来的啊。”
“哦……”板刷拍拍头，“我走的时候没有锁门。”
“老师，您就让我在这做娃娃吧，我不想上补课班，我想在这玩，我会好好珍惜这些娃娃的。”小男孩恳求着。
“你真喜欢娃娃？还是因为在这里不用做题？”板刷紧盯着他的脸。
“嗯。”小男孩不自然地点头。
“真的？！”板刷的语气让人打冷颤。
“因为……因为这里不用做题，也不用考试，我讨厌考试，我总是考不及格……”小男孩说了真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