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
在此,“明净”可以置换成——纯粹——单纯——简单,或者——明亮。我只选取了这种阅读带来的感官上的意象,一种清澈见底的“洞察”——比“发现”更隐蔽一些,尽管少了发现时的欣喜,但毕竟重新体会了一种无欲无求的静谧的状态,像流水。在此刻,呈现出的一汪明净。我无力创造一个世界,但可以让我的世界显影于一张张白纸上。天真和理想应该都有坚贞的质地,如同两块不会被锈蚀的金属,轻轻碰触,铮铮作响。
这两年,经常从一些倡导奢华生活的时尚杂志上读到——说某人在某时某地完成了“原始积累”,看似淡淡一抹痕迹,又略去了多少奋争和艰辛?风水轮流转,终于可以笑谈平步青云之前的坎坷经历。原始积累,竟是一个十分诱人的词组,而我的原始积累不过几千册或轻或重的书,不过几百碟或浓或淡的唱碟。
或者可以自我安慰地说,这正是我所追求的,以示信念的力量。其实并非如此,甚至无从比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志向,从而决定了自己的取舍。如果总结起来,每个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成功或失败只是其中一个章节,索引只能是每时每刻。
【书写】
书写到今天,那些原以为会牢记的原始积累已经所剩无几,一本本寂寞的书在召唤我重温旧时的叙说,可是总也静不下心来,好像被谁追赶着匆忙奔跑。有人说“和时间赛跑”,听上去很豪壮,其实我们追赶的只是梦想中的自己。
来不及辨别和选择,先拥有再说,完全被一种“功利性读书”所俘虏。记得读过陈傻子的一篇《内心笔记簿》,作者说:“这是一个读不进大书也写不出大书的时代,如果不是世道如此变化,我还下不了决心去读这部巨著。”他说的巨著是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七卷本《追忆似水年华》,那部大书让作者从三十五岁到五十一岁,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深陷于“在回忆中写作,在写作中回忆”。陈傻子用两年时间读完了七卷,他说这是他两年中完成的一件大事,他用这七卷书与金钱之间砌了一堵厚厚的墙。
我赞赏这些敬惜文字的人,虽然我也是早早地购进了这套书,也只是在其门外徘徊,不过今年春天我也开始阅读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关于安定的选择。
【认真】
认真读一部经典著作并非摆什么姿态,而是一种指向。我不想说什么象征,或什么意义,那只是对一种生活的向往,无关解读。祝勇在《功利性读书》一文中说:“书有千种,人有千种,读书的感觉,亦有千种,只有读到符合自家心性、气质与欲望的书,才能备感精神之至美。”
假使再说这些,是否老生常谈或顽固不化呢?
当然,现在阅读的方式有太多种,网络、音像和美丽的绘本摇曳多姿。怎样的途径无关紧要,但看我们是否能够潜心投入、静心阅读了。我更看重纸上的文字,可以捧在手中,或停或走,随时翻看,感觉很是牢靠。而且在网络上读到符合自家心性的文字也会下载打印出来,经常积攒到一定数量,不厌其烦地装订成册,分门别类已有十几本了,如同一本本自己编辑和珍爱的大书。
【此时】
此时,耳边飘着Jeff Buckley孤寂的歌声,那首六分四十九秒长的《Halle lujah》(哈利路亚),一位早逝的天才歌者,在如丝的诉说中让听者感到被刺痛的沉默。有一篇乐评异常贴心——“Buckley的歌词精确地记录了许多精神河流的流淌状态,或静谧或湍急。他大胆地在自我感知的世界里自由驰骋,接受神秘未知力量的诱惑,把内心的爱,纠突和疏离感直呈给他人。”
这段话同样是我在读许多陌生作者的文字时——那种互为镜像的感受中,真诚是我们唯一的通行证——那些在平缓的文字节奏中的颤动,在夜深人静时的独白,还有散场后一个人的寂寂长街。此刻,是彼此的阅读了。
我想,纯粹的阅读也许就是一种欲说无言的状态吧。有体味、有欣赏、有叹息,也有微笑。归结起来,是精神河流的渐行渐远。
【端庄】
端庄——执迷记录生活的文字总是端庄的,比如王安忆的散文,史铁生的随笔,祝勇的思虑……相比速成的、轻盈或华美的文字,他们显然沉重一些,但随之相伴的是一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阅读的重量。
这并非神秘,而是文字之外的走向或互通。我深深懂得这种浓重的沉默,随着作者流淌的笔墨渐渐弥漫开来的雾一般的怅惘和迷离。有时是一刹那地走近,有时是久久地徘徊,在游移无定的思绪里,忽然勘破,忽然又有了确实的疑惑——至于那个解不开的问号,每时每刻是不同的。只是在内心里接纳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至于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是无从接近的,分明也是让我们纵身投入的一片光——是金黄还是灰暗全无所谓,其间有奔腾的麦浪、荡漾的青山、凝固的河流,还有列车窗外飞驰的风景,一本书就这样有了电影的功用。
【也许】
也许这就是阅读的“气场”。
周晓枫在一篇关于焰火的散文中这么说,“焰火在靛蓝的夜空绽放,过于壮阔的美让我虚弱。施放焰火的夜晚,大人和孩子站满楼顶,看那高大的植物瞬间长到天庭,果实缀满枝头,又一齐被摇落。我感到内心仿佛经历一场风暴——只有头顶的丰收被神采摘,风暴才能被我承受。”
读完这段文字,竟然比我仰望过许多次的焰火还要真切。与其说是文字的魅力,不如说是作者强大的内心,把一场焰火绽放得如火如荼,即使当时已然灯火阑珊。
我不想缜密或理智地总结必然触及到的“境界”,如果借用王国维评述的人生三境界呢?
至此明白了,为了心灵所做的任何事都左右离不开这条长路,也是一条单行道——望断天涯——衣带渐宽——蓦然回首……
【目前】
目前,我可以把文字分为两种:一种是飘浮在半空的,由烟云所笼罩的一片湖光山色,很适宜,也很美。另一种是竭力挖掘的,企望探到一股清泉或一方宝藏的,作者已经不满足于令人惬意的表达,华丽的或妥帖的文字语感。而是企图远远地抛开这些强力支撑或装饰的结构,完全匍匐在没有阳光的低谷中,低些,再低些,用来解放所有经历铸造的囚禁,用来囚禁轻飘飘的自以为是的自由。最后,触及深痛。
这是向上或向下的两种方位,并非是用“轻”和“重”所能衡量和注解的。个人的阅历实在有限,我仍不确信我描述的内核具体的深度,哪怕我只在周围勘测,但至少已经感知到自己正在追求的一种阅读和写作的大致走向和范围。于是,深痛和安享又多了另一层含义。
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言:“好的诗句就是让你刺痛、沉默,以及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可是我觉得他总结的“孤独”太狭义了,不如使之有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或者说,孤独与否实在不堪一击,无须经过谁的认可。真正的远行,当然渴望自己能够走得更远,甚至远离众人的视线,待到行至水穷处,静心领略“天有大美而无言”的——境界,或仅仅是风光。
也许,我高估了阅读或书写的容量。对王小帅的一次访谈中,他说到对好的电影的一种界定——我觉得最好的一种感觉就是,你看电影以后有很大的触动,可打击在心里,欲哭无泪,有很多复杂的酸甜苦辣。电影如此,文字也如此。尽管味道迥异,但都是一种动容,作者如此,读者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