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沉着神,默默不语,周围也没人敢打扰,一行人就停在这里,诡异的一片静悄悄地。
刘槊沉默,刘松不解,同时好像又有些恍然。伍正和周康则是一脸担心,尤其是周康,本来就有些胆小和世故,背着祭品,在不断地祈祷,念念叨叨说些什么。
而周围其他官员则是茫然的看着,同时心中对刘槊的分量不断加重,就算是个孩子,得到陛下的青睐,那也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刘槊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的灵帝刘宏,虽然已经没有了大的志向和雄心,可是那份作为帝皇的心机并没有消失,他并没有历史的描述中那么昏晕不堪,无能荒淫。
或许是惯性的思维,哪怕刘槊作为汉室宗亲,仅仅是个孩子而已,刘宏也是有所疑虑的,不过终究刘宏是个昏君,而不是暴君,并没有动不动就杀人的习惯。
“走!”沉默了一会,刘宏飘忽的说了一声,伺候的太监闻言,放下帘子,随后有人发号施令,队伍又开始缓缓移动。
刘槊让开,站在旁边,看着队伍缓缓离开,才整理了一下情绪,刚才几乎被冷汗打湿脊背。
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最主要的是刘槊没有安全感。这不是后世,做什么都需要光明正大的理由,这是封建时代,皇帝最大,你没罪,皇帝说你有,你就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不是梦里面那个轮回,自己有一帮兄弟,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有坚实的后盾,自己是最大的,掌握生杀大权。
看这皇帝车架缓缓离去,刘槊心痛突然变得火热起来,那种压抑而缺乏安全感的感觉,让他十分的不自在,反而对于未来,充满了渴望。
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达到这样的高度,再也没有人能给自己带来压力,自己再也不会缺乏安全感,而且,自己还要给别人安全感。
……
“槊弟,陛下好像对你十分看重?”刘宏离去,刘松和刘槊朝着刘松的马车走去,他们不能被拉太远。
刘松看着刘槊,对于这个弟弟,刘松心中还是十分看重的,而且,他也没有将刘槊当个孩子看,如果刘槊是个孩子,刘松相信,那些轻视刘槊的人,一定会死的时分悲催。
刘槊长舒一口气,笑道:“这是自然,不过陛下好像对《三字经》有些反感,怎么回事?”刘槊虽然知道,但是还是感觉自己问一下,保险一些,毕竟,刘松的父亲是大汉朝的宗正,太尉,对于皇帝的心思或许是能猜测一下的。
刘松好笑的看这刘槊,这个弟弟,还真能装,不过,装一下也好,太聪明,遭人妒忌。
“父亲说了,没事,你就放心吧,不过陛下确实对你十分看重呢,为兄可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礼遇。”刘松说着,竟然有股酸溜溜的感觉,刘槊无语。
刘宏以前对于汉室宗亲怎么样,他还真不知道,不过,看刘松的表情,刘槊就想笑,至于么。
但是,刘松的志愿……
若是给他一个发挥的舞台,刘槊心思一转,这或许是个机会,想必对于刘宽的面子,某些人还是会卖的吧。
“对了,兄长,方才在马车边伺候陛下的是谁?怎么看我们的时候,让我感觉浑身有些发冷。”刘槊突然想到,方才除了刘宏带来的压力,还有那些士兵和官员注视的压力,就旁边拖着帘子的太监,给他的感觉最为恐怖,那眼神,像是一条毒蛇,会择人而噬。刘槊先到了一个人,但是不能确定。
“那是张让,一个阴险,残忍的太监,在陛下面前经常进献谗言,朝中有好几位大臣,就是被那个阉狗给害死的。”刘松说到张让的时候,咬牙切齿,显然痛恨至极。
刘槊哦了一声,心中了然,对于张让的面孔也刻在心里。
不过,刘槊却并不打算现在就招惹张让,就蹇硕一人,在十常侍那里插个钉子就好了,招惹的太多,那些个心理扭曲的家伙,刘槊可不能保证自己招架得住。
……
马车跟在后面晃晃悠悠的,刘槊闭目养神,刘松也是沉默,刘松觉得,自己遇到刘槊,见到刘槊的能耐和行为之后,变得越加的多愁善感了。自嘲的笑了笑,刘松看了一眼刘槊,又想起父亲的评价:若是大汉能有一人匡扶,必是此人。若是大汉能有一人中兴,必是此人。
刘松还听懂了刘宽话里的意思,大汉朝,必是此人匡扶,自己可以跟着他达成自己的梦想。也明白,大汉朝,中兴,必然是改朝换代,效仿光武帝。父亲在提醒他,早日作出抉择。
而父亲常常叹气,愁眉不展,显然也是忧心不已,不过,最近父亲好像对天下安定顾不上了,反而对未来的铺垫做得更多了。
刘松虽然对刘槊充满期待,可是想想刘槊刚才说的血流成河,就觉得心里发闷,父亲不能给自己希望,可是,能给自己希望的人却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魔头。
一时间,刘松心思杂乱,沉默不语,至于刘槊,则在闭目,仔细的思量着今日之事,蹇硕,刘宏,张让,刘辩,还有已经到皇陵准备的宗正刘宽……
一个个人影在脑海中闪过,刘槊迅速的整理他们的关系,分析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的目的,缘由,和自己的关联。
《三字经》的利弊,自己由于惯性思维,后世公开的人人知晓的东西,所以没有加以考虑。但是他们肯定知道,这东西会造成什么影响。就算自己老师蔡邕是因为《三字经》的经典,想要让其传世,没有多加思考,可是刘宽等人都是老狐狸,难道没有想过么?只是他们没有理会的目的是什么?
刘槊现在想到,《三字经》不仅仅是传世而已,它更加开创了一个文化时代,是一个可以在大汉文坛这潭死水中激起波澜,一个可以开启民智引起文化界风气大变的小石头。
从此之后,跟风之作必然不少,也就意味着大汉朝的舆论自由,被自己解放了。那种文体,太简单了,太通俗易懂了,口口传唱,却包含着大道理。
刘槊也不能保证,以后传出来的各种言论话语,就一定会维护圣人之言,维护皇家统治。
……
马车晃悠悠,刘槊沉思,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城外的皇陵。
刘氏的皇陵迁过几次,乱过几次,刘槊还知道,若是放任历史自由发展,将来,这些皇陵,还会遭到魔王董卓的洗劫,更不用说曹操还封了个“摸金校尉”,就算董卓放过了,曹操能放过么?财帛动人心,那些东西,都是大量的粮草,就意味着大量的土地和士兵。
下车,刘槊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打量周围。附近鸡血已被清理,当然,那些陵墓静静地在哪里,没人敢动,刘宽带着一些人,静静地候在那里。
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很自居的排队,跟在刘宏身后,朝着陵墓近前走去。御林军已经警戒在周围,守护刘宏的安全。
刘槊由于身份特殊,距离刘宏比较近。刘槊还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不过也没太在意,而是在其中寻找熟悉的面孔,果然,蔡邕杨彪崔烈等人都在。
这次祭祖,可不是在家里在宗庙对着排位祭祖,而是到皇陵,到陵墓处亲自敬献贡品,上香,念祭文……
本来每年的祭祀都是在宗庙的,而皇陵祭祀这样的情况数年甚至数十年不遇,往往是皇帝登基或者发生什么大的天灾的时候才有皇帝亲自前来祭祀或者皇帝遣使者祭祀。
这次,是因为刘协诞生,因为刘宏对王美人的歉意,所以要为刘协正名,表示自己重视刘协。
刘宽显然来得很早,东西都准备得很齐全,只是静静地等待皇帝圣旨,开始祭祖。
太阳在乌云背后,天有些冷,众人也有些肃穆,静静地等着侍从有序的准备各种事项。
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等,这种种,都十分严肃,一点点差错都不能有。
刘槊看着前面摆的香案和几个小铜鼎,颇有些钟鸣鼎食之意。
汉代的祭祀以及宗庙礼仪,都是由太常主持,不过,刘宽德高望重,更兼宗正太尉于一身,而此任太常,还不够资格主持如此盛会。
刘宽身份足够,学问气质人品更是没话说,哪怕自身有些散漫,在这种讲究的场合,刘宽也能够应付自如,而且灵帝对刘宽也十分放心,至少,很亲切。
祭祀,向来是大事,不论是平民,还是皇室帝胄,都不能对祭祀等闲视之。
中华民族最注重传统,在汉代,正是传统逐渐成型的时候,人们对于祖宗荣耀都十分看重,许多人一生所求便是名利二字。
而名,更在利之上。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鬼神,对于天地的敬重,敬畏,远远不是后世所能比拟的,人们敬畏的同时,更是感激感谢天地馈赠,鬼神庇佑。
在刘槊的记忆和观念中,后世的人们,对于天地自然,一直宣传着善待,敬畏,感谢自然,却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甚至没几个人能怀着感激,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刘槊看到现在这隆重的场景,虽然有些思想准备,可也被狠狠的震撼了一下。来自人们的虔诚,来自人们的敬畏。
科学,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进步……
庞大的陵墓,丰盛的祭祀品,虔诚的人们,神色肃穆,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后世看来十分繁琐却又毫无作用的程序。
不过,渐渐地,刘槊感受到了,不是没用,而是后世的人浮躁,生活节奏太快,感受不到。
可以想象,在后世,谁愿意花上一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准备上坟,还坚持着一些看上去没多大作用却花费很多时间的礼节?
刘槊站在人群中,靠前一点,刘宽的每个动作她都看的清清楚楚,虽然年迈,可是对于这件事情,他好像看的十分神圣,神情十分虔诚的进行。
宁静,肃穆,刘槊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感染,这是一种敬畏,更是一种荣耀。天地给了我们生命和生存的机会,而我们给天地增添了精彩,我们的祖先,用血与泪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历史。
这一刻,刘槊感觉到,不仅仅是一个形式,更是人们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向往,对天地的敬畏,对先祖荣耀的向往,更是对自己的鞭策。
刘宽点上香,郑重的交给刘宏。
“敬天!”将点燃的香交给刘宏,刘宽站在旁边,突然跪下,朝着空旷的地方,喊了一声。
随之,刘宏跪下,所有人都跟着跪下,刘槊也随着,心中的敬畏和感慨越来越多。
人,到底还是会感恩的。
“敬地!”随着众人一拜,刘宏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中,恭恭敬敬跪拜。然后朝着陵墓后面绵延山脉,隆重跪拜。
“敬鬼神。”对天地上完香,刘宽喊着拜鬼神。刘槊有些犹豫,天地,他跪拜,并无不可。可是作为一个受过无神论影响的人,虽然觉得可能有鬼神存在,但是敬畏之心却依旧没有多少。
刘槊虽然思想在挣扎,却依旧跪拜了下去。以前,可没去那些庙里,寺院里烧香拜神之类的,现在这肃穆的场合,刘槊更是受到感染,敬畏不已,挣扎,一个念头闪过便没了。
“拜社稷。”起身,接着刘宽又喊了一声,众人又齐齐俯身跪拜。
社稷,乃是国家,此拜,祈求国泰民安。
“拜祖先!”最后,是朝着陵墓群郑重跪拜。
“宣读祭文!”
刘宽喊完,刘宏就从张让手中接过一个明黄色手绢,严肃的宣读,洪亮的声音回响。
“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
……
永祚我家邦。尚飨!”
刘宏声音十分低沉,神色严肃,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仔细听着。
刘槊大概听明白了:我,大汉皇帝刘宏,继承皇位,梳理天下,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皆是上天赐福,祖宗庇佑,这次祭祖便是为了感谢天地诸神和祖宗,希望天地诸神和祖宗能够继续庇佑大汉天下。
幸得天佑,我刘宏又生了个儿子,为大汉皇室又增添了一丝血脉,实乃是普天共庆之大喜事。
……
刘槊听着,暗暗觉得无语,祭祀搞得很严肃,可是这祭文,着实令人无语啊,和后世那些格式化的祷文有什么区别,一点都没实质性的东西,更不用说,刘宏竟然将生儿子这种事情也写进去,天,刘槊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这还用得着昭告天地么?
读完祭文,祭祖的程序,一项项有序的进行,侍从将众人带着的祭品都收到一起,然后生火,竟然直接在小铜鼎里就开始煮。
接着,又有人从铜鼎中拿出饭羹,朝着四方泼洒,敬献给天地鬼神和祖先享用。
接下来,刘槊便看到,有几只活着的牛羊被拉了出来,然后被当场宰杀,摆在了最前面。鲜血直流,刘槊看着牛羊不断的挣扎,直到醉后一丝生命力消耗。
血腥,直接,暴力,野蛮。不过,刘槊自己却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漠然的看着。
……
直到祭祀完毕,刘槊跪拜后起身,刘槊都感觉到自己心情十分沉重。
而所有人都好像受到了感染,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沉默着。
刘宽依旧没有和刘松他们一起,而是跟在刘宏的马车后面,皱着眉头,像是有什么事情有些犹豫不决。
刘槊看到了,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木木的点点头,刘宽和煦一笑,刘槊也没理会,那种气氛,刘槊想到了很多。
坐在马车上,刘槊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回想着祭祖的每一个情节,旋即,刘槊便牵强笑了笑,神色有些严肃,心中却十分神往。
祭祀,才真正的能够证明你是炎黄血脉,这种传承,传承了你的感情归宿,传承了你祖先的荣耀和责任。
这才是炎黄血脉最具有魅力的活动和文化。可惜,刘槊有些感叹,后世,这些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几个人愿意真心感受和传承呢?
刘槊神往,刘宏虽然祭文准备的不咋地,但是刘槊有些偏激,现在想想,这其中的信息很多,祖先的荣耀,祖先的努力,祖先的血与泪,我们都将传承,并且继往开来,披荆斩棘。
刘槊有些神往,什么时候,自己可以成为别人的精神归宿呢?那种荣耀,想想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祭祖持续时间很长,直到到了自己门口,刘槊才发现,自己已经连走路都有些费劲,饥肠辘辘,那种感觉自己好久都没尝过了。
回到家,天色渐晚,看着杨玉儿焦急地在门口等着,刘槊微微一笑,终于,自己在这里生根发芽,有了属于自己的牵挂。
祭祖,自己在这里祭拜田地众神和刘氏众祖先,却不知道那个世界父母是否在守着自己的牌位中日以泪洗面呢?
想到这里,刘槊原本就有些低沉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