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听石榴说杨锦刚醒,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他。这大师的事杨旭既然说了必定有原因的,应该让杨锦快点让他离开。
我一边思忖着,不觉已走到了后花园,这里离着杨锦的院子不远,只是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没有池边来着舒坦,故而此刻显少有人来这里。我从这条道上走,不过是因为抄近路的缘故。
这花丛此刻因为烈日而显得有些怏怏,颜色虽是艳丽之极的鲜红,却有着一种花盛之后即将凋落的颓败感。不过两步,我忽觉前方的花丛里,有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急急地望了过去,却左右也不见踪影。
哎,当人当久了,连想看个人都会花了眼。
撇撇嘴,又想到了杨旭说的事,不再耽搁,便径直朝杨锦的院子走去。刚出了这后花园,我就看到了凉亭上的杨锦带着几个侍卫,脚步生风,含笑着正朝着我走来。
原来是要出去,幸好我来的及时。我连忙迎了上去,此刻,风从池子上吹了过来,沁凉的气息之中隐约含着一股甜馨。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连忙回头,便看到了对面的池上,迎风妙曼行走的妙龄女子,女子大约十七八,一身旖旎的红衣,发丝如墨,正是刚才在后花园所见到的那位。
“云卿,怎么了?”杨锦柔声问道。
我疑惑地伸手指了指那女子:“她是谁?”
“是那个大师带来的人,好像叫什么云,云……”杨锦有些记不清了,皱眉思忖着。
我的心却是骤然一惊,恍惚惊呼出声:“叫云儿!她便是云儿姑娘!”
心中瞬间开始激动了起来,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这个时候轻易地出现在这里我的面前!天啦,原来云儿姑娘长得是这副模样,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她现在按照以往事情发生的顺序,不是应该和楚玉在一起吗,怎么会和那大师有牵扯!莫不是楚玉的历史已经被我改变了吧!
想到了杨旭之前说过的找不到楚玉的话,我心里又是一惊,一下子想到了事情的关键,连忙急急地对杨锦说道:“我有事,你等等再来问我怎么回事!”说着,便是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追去。
“大师,大师!”我急急呼叫道。
杨旭半天没有回音。
我心里着急,想着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大抵是没有办法再见她了。而且一旦让她离开这里,那事情可就难办了。楚玉虽然对我不好,但我却不愿再想见到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了?”半响,杨旭疲惫的声音才懒懒地响起。
我也不管杨旭此刻是发生了何事,会有如此状态,连忙告诉他:“大师!我看到了云儿姑娘了!真的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这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对她彻底没了希望,却没想到会这里碰到了她。
“云儿姑娘?你现在人在哪?”杨旭的声音一紧,高声问道。
“我在杨府,大师,我之前老是想着在楚玉的身边找,竟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我十分兴奋道。
“……杨府!”杨旭低呼出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你……之前,一直在的地方,就是杨府?”
即便是兴奋过头的我,也察觉到了杨旭此刻的不自然,低低蹙眉,我有些好奇问道:“大师,杨府怎么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在杨府。”杨旭的声音很快恢复了如此的冷淡。
我撇撇嘴,毫不在意道:“大师,杨府怎么了,我的一个朋友叫杨锦,我在碰到楚玉之前一直都是跟他在一起了。”转瞬,我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不禁疑惑地问出了声:“诶?对了,杨府……你也是姓杨的,大师,你和杨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杨旭冷声哼了一句:“这和你无关。”
我偷偷掩嘴笑了笑,心里却是知道,这是杨旭被我戳穿了真面目之后的恼羞成怒。只是,杨锦和他是有什么关系呢?
“大师,你等我的好消息吧,等我追到了云儿姑娘,我就帮了你大忙了。不过,就算你真的和杨锦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在乎,放心吧!现在在杨府,我还没遇到以前的那个你呢!不会欺负你的!”
杨旭急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在追云儿姑娘呢!大师,不说了,再说我就要跟丢了。”
那云儿姑娘已经走到了另一个院落里,四周的摆设不似前方那边的富丽堂皇,两排齐齐的白桦树随风沙沙作响,倒显得有些萧瑟。浓郁深沉的绿荫覆盖了天上的烈日,只余一点缝隙在地上留下了一段的斑斑驳驳。
“停下!不许再追了!我与你说过了,云儿姑娘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杨旭焦急,直呼出声。
平日里的杨旭都是平淡若水,透着一股禅意,此刻,却有着难得的焦急。我心中好笑,好像这几日,他的情绪都很不正常,之前倒是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为何。看来,他确实是和杨府有几分渊源了。
“大师,我就跟在她后头,为什么要停下?”我问道。
杨旭却是一点也不想解释我的疑惑,冷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听我的吩咐,现在,我就要你马上离开杨府,不再靠近这里半步!”
这样冷漠森严的声音却是我从未遇见的,之前他虽是对我有些冷漠,却不曾有着这样的声音。我道他这样的表情只是对着那些厉鬼才有点,却不想今日,他竟然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仿佛,往日的温煦,曾经的关切都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的心开始慢慢凉了下来,必定是因为杨锦的关系,他才这样,只是,我的为人,他还不信吗?
哼!我道他是个明白事理的道士,原来也是和那些人一样。
“大师,放心我不会和杨锦有任何的纠缠,我也不要你帮我变成人了,我一个孤魂野鬼当了几百年,也不差再当下去了!你曾经救过我,我也不会忘恩负义的,放心,这次我找到了云儿姑娘,你让我回去之后,我就马上离开你的视线!”
杨旭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道:“谁要你报答我了,云儿姑娘的事你既然已经搞砸了,就不要再插手下去了。我道你现在成了人会明白事理几分,竟然还是如之前那般愚蠢莽撞。”
我咬唇,愤愤反驳了一句:“我哪有做错什么!”
杨旭冷漠道:“你既然知道杨府是官家,就不应该去招惹杨锦,你是谁,他又是谁!”
我冷冷地笑了起来:“果然被我猜到了,杨锦和你有关系。只是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可是女鬼,女鬼怕什么啊,杨锦是官家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让我招惹,我偏偏要去招惹!”
“你……”
我嗤笑,“杨旭,亏你还是个修道之人,竟然这般不分是非!罢了,我不想和你再多说,我现在就去找那云儿姑娘,还了你的人情。你若再觉得我欠你什么,你就直接收了我罢!”
“你停下,快点停下!”杨旭急急呼道。
我气呼呼地捂住耳朵,也不管杨旭说什么便一个劲儿地朝着前方跑去,云儿姑娘此刻早已没了踪影,似乎已经走远了。
都怪杨旭,我气呼呼地嘟着嘴四处张望,这里颇为偏僻,十分安静,平日里便没有多少人来到这里,白桦叶落了一层也不见人扫,周围只有我踩在上面,枯叶碎裂的声音。
“云儿姑娘,云儿姑娘!”我开始喊了起来。
这里寂静无声,只有风不时吹过白桦树不断摇晃的声音,我气喘吁吁地看着周围,不想漏到一个地方。
身上起了微汗,热得让人心里不由得开始烦躁,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了起来。恍惚之间,我似乎听到了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什么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走过。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终于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才走几步路就这般累了,看来做鬼还是有好处的。
“云儿姑……”话说到了我一半,我的声音猛然地顿住了。
凉亭之上,一个身着玄色长裳的男子半倚在栏杆上,男子年纪似乎还不大,稍显稚嫩的脸却是十分精致的。他半阖着眼,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十分的好看。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只是一双浓黑的长眉不知为何微微敛起,无端地让人感到了一丝的寒气在弥漫着。
他是……
身子微微一颤,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杨旭!
他怎么也来这里了!他是何时来的为何不和我说起过,还有,他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些……想到刚才和他吵了一架,我便想着走开,只是隐隐约约的,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继续沉默着打量着,直至看到了他衣摆上悬挂着的一连串的佛珠,我猛地倒吸一口气。
他就是给楚玉那串佛珠的道士!那个差点害死我的道士!
他竟然是……杨旭!
不,不对,杨旭后来救过我,不会如此的。不……恍惚间想到了杨锦所说的那位得道高僧,又想到了杨旭刚才的表现,我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根本就是杨旭,曾经的杨旭。
杨旭让我远离的那位大师!
这才明白为何刚才杨旭为何那般地教训我,让我不再管云儿姑娘的事了。原来不是他不想让我管,根本就是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在改变这个世界,他的世界也因为我而改变,原本我和他并无牵扯,现在却已经开始纠缠不清了。他知道,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一失神,对面的杨旭早已经睁开了眼,十分冷漠地看着我。我以前见过许多次杨旭,却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即便是他说想要收我的时候也不曾如此。只是此刻,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平日里只是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意思涟漪的眼睛,一样的深邃明亮,一样的幽深沉宁,不觉得神圣,倒显得有些妖异了起来……
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我的身子抖了抖,意识到了这点,我开始后退了一步。
他站起身来,拔起了的桃木剑。
锐利的气势直直地逼来,无法阻挡,那剑看着十分平淡,此刻在我看来却似乎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杨旭……”我颤颤地叫了一声。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倒还有几分的本事!迷魂汤灌得不错,杨锦竟然连这个都和你说了,除了这个,他还告诉你什么了吗?”他冷漠说道,好看的眼睛斜睨着,目露鄙夷。
我摇摇头,踉跄后退,惶然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太晚了,靠近杨锦就要有死的觉悟,其他人我管不了,但他的事我一定要管。要怪,就怪你不是人却偏偏要做人的事。”他近乎残忍地说道,凌厉的眼直直地看着我,让人心惊胆战。
不,怎么会这样!杀我的人怎么会是杨旭。
然而还不等我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动了起来,那串佛珠被他一扬,顿时金光万丈,直直次朝着我射来。瞬间,我便感觉到了无数把利剑直直地朝着我的脑门刺来,狠戾的,残酷的,不带着一丝余地的,密密匝匝地朝着我扑来。
我痛得站不住了,摇头晃脑地就要倒下去。剧烈的疼痛让我痛苦地叫出声来了。
“不!杨旭!”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杨旭,你在哪啊!快出来啊!”
“呜呜,杨旭,杨旭,你快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
“我又为何不能这么对你,你不过是个孤魂野鬼而已,我抓你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你还妄想纠缠不该纠缠的人!”
眼前的杨旭残忍地对我笑着,不带一点感情地陈述着他理所当然的话,那一身的玄色长裳随风摇曳而起,说不清的冷漠森然,让人觉得无比的寒冷。
“这肉身化解了你身上的死气,倒是个好东西,只是,这样的好东西迟早会被什么邪魔惦记了去,不如干脆毁掉!”他冷笑道,手中的桃木剑却已经朝着我刺来。
火光电石之间,只觉得胸口一痛,什么东西开始在不断地抽离着。
我真的要死了吗?死在杨旭的手下,那个救了我两次,也害了我两次的人。只是这一次,好像,他真的要害死我了……
“臭道士……”我低低呼道,这个我从开始就想骂的称呼,有眼泪开始溢了出来,我软软地叫着:“果然是臭道士,果然风伯说的没错,我不应该认识你的……”
手恍恍惚惚地伸出,想要握住那个袖子,然而,瞬间身子又是一软,我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无尽的黑暗,有谁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念诵着什么。一声接着一声,从远到近,从近到远,恍恍惚惚,却始终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意识,诵经的声音忽然一停,耳边,传来了一个长长的叹息。
仿佛,方才还在不断地回响着杨旭的那声冷漠至极的邪笑,再一个瞬间,眼前一亮,世界已经变换了个模样。
我死了,我又活了,有的时候,死未必是一切的结束,活着,也不一定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