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琛九周岁,上三年级了,在区中心小学读书。这小子长得和老狐一样,英俊,帅气,且机灵,有个性,善于思考。那天,阿琛问了父亲一个问题:“爸,你是外来工吗?”这个问题提得有点怪,老狐没回答,反问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阿琛说:“同学们都说我是外来工子弟,我不是生在这儿吗?”老狐唔了一声,说:“你是生在瓢洲,但你也是外来工子女,因为你的户口不在这儿,在蝉村呢。”阿琛有些想不明白,说:“我的户口?那……那你为什么不去蝉村,把我的户口拿回来呢?我不愿当外来工子女,同学们都瞧不起外来工子女,都不喜欢和外来工子女玩。爸,你快点回家把我户口拿来吧。”老狐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老狐无法解决阿琛提出的问题。老狐也不想跟儿子讲解户口是这么一回事。老狐也说不清儿子既然生在瓢洲,户口为什么要落在蝉村这个似浅显却深奥的问题。
老狐问阿琛:“你们班里,外来工子女多吗?”阿琛眨了眨眼睛,算了算,说:“班里的外来工子女有十几个吧,不过他们的爸爸好像都是老板,反正有钱,上下学都是车接车送。我们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不是外来工子女,他们家就在瓢洲,他们不住出租的房子,也不住厂里,而是住在花园小区里。他们下课了就不讲普通话,讲的话和我们不同,我听不懂。他们也不和我们玩,说我们是外来工子女。”女人插了上来,说:“看你吧,把阿琛送那么好的学校读书,却让孩子受了歧视,遭白眼。唉!”老狐说:“下次你对同学说,你的叔叔是老板,而且是大老板,鼎鼎有名的大老板!”阿琛说:“我说了,他们更笑我了,说叔叔不是你爸爸,是别人的爸爸。别人的爸爸当老板,关你什么事?爸,你怎么不当老板呢?”老狐无言以对。
阿琛的一番话,像一记鞭子,抽在老狐的身上,老狐如坐针毡。
老狐想,再不能坐而论道了,当起而行,行而果了。晚上,老狐约范先生出来喝茶。先生推辞了,说阿放催着写自传呢,晚上安静,想多写一会。老狐却听出了先生口气的异样,有些不解。第二天便直接去了集团,找到了范先生。先生很客气,给老狐泡茶。先生知道老狐的来意,不再推三阻四,便直说了。“胡总看了你的经营方案,觉得不太理想。”先生尽量说得婉转,没说阿放连看都不看,就扔一边了。老狐注意到,先生这次没说阿放,而是说胡总。打工人都是这样的心态。没给老板打工时,可以直呼其名,无敬无畏。一旦给老板打工了,不自觉就改了口,称老板或老总了。纵是先生到了这个岁数,也难免落入套俗。又想自己,是阿放的哥哥,当着阿放的面,不也一口一个胡总吗?老狐心里凉凉的。
老狐把思绪收了回来,问先生:“能说具体点吗?这个方案不好在哪里,我们可以修改。”先生便为难了。好在先生到了这个岁数,阅人无数,应付得了老狐的穷追不舍。先生说:“胡总所言,是经营管理之道,我听不太懂,揣摩他那意思,总体来说,是方案不怎么成熟。”老狐的心,像被掏了去,空空的,眼神也空空的,茫然地盯着口杯,一言不发。范先生安慰道:“老厂之现状,胡总应当知悉,或许是另有安排吧。”老狐怔怔地说:“他安排几任厂长了,干好了吗?搞活老厂,不能光找外来和尚念经,要从内部选拔人才。他们对老厂有感情,对老厂情况熟。外来和尚嘴都念歪了,也念不好经!”说到后面,老狐又数落起杨天晴来,很激动,甚至有点动怒了。先生也无奈。先生现在是阿放的员工,不比以前是局外人,说话有点分量,阿放出于客气和尊重,会听取一些。现在先生和阿放的距离拉近了,不再那么客气和尊重,说话便也没份量了。这就好比娶媳妇,恋爱时,男人对女人百般依顺,一旦结了婚,占为己有,对女人便百般挑剔了。
老狐悻悻回厂,像泄了气的皮球。晚上把许业琢叫了来,一番长吁短叹。许业琢却没那么失落,说:“老板只是说方案不成熟,又没否决。再说,老板既然看了方案,就说明他认可了我们的行为。咱们再改改,改到成熟为止,不就得了?”老狐一琢磨,是这个理儿。眼睛又亮了。两人来了热情,敛气聚神,字斟句酌起来。
这一次,修改得极为认真,逐个环节推敲。老狐虽是门外汉,这次却没有置身事外,和许业琢反复商榷。老狐高瞻远瞩地说:“要方案成熟可行,就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度,去思考问题,那样才有全盘意识。”许业琢没能领会老狐的意思。老狐说:“现在我就是厂长,你就是副厂长,阿放把这个厂,就交给咱俩,咱俩怎么干吧?想怎么干,就怎么写!”老狐如此这般地给许业琢洗了脑,许业琢顿时如醍醐灌顶,心胸开阔了,考虑全面了,下笔也有神了。
又是半个月的酝酿修改,新方案再次问世了。老狐又去打字社打印了出来,复印了几份。这次,老狐没请范先生转交。现在范先生和自己一样了,都是给阿放打工的,倒不如自己亲自找阿放,自己好歹还是他哥!
眨眼工夫,已是月底。家具厂的员工纷纷提交假条,要回家过节。杨天晴照例不批假,谌经理很为难。假条都积压在谌经理那儿。谌经理理解员工,对老狐发牢骚,说:“大过年的,哪有不批假的?有的员工几年没回家了。有的员工,平时回不了家,结婚,祝寿,相亲,盖房,都指望春节回去办呢。”老狐苦笑,无言以对。
阿玥给母亲打了电话,说:“大姐明年就毕业了,我帮她在连云港联系了一家集装箱公司,过了年先进去实习,要是毕业能分配进去,工资会很高的。”然后又说:“妈,不如你们一家人都来连云港过个年吧。”女人高兴地说:“好,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晚上,女人对老狐说了。老狐说:“现在是关键时刻,哪能走得开?再说,今年订单特多,员工请假一律没批,春节还不知能放几天假呢。你对阿玥说,明年再说吧。”女人照话给阿玥传了过去。阿玥很失望,说:“那,你们根据情况定吧。大姐春节肯定是要来连云港的,爸爸要是放假呢,你们就和大姐一起来。”
春节一天天地临近了。老狐决定去见阿放。阿放不容易见,一般人见不到。老狐这次吸取了教训,先找薛静。上次薛静不认识老狐,所以根本没对老板讲,就把老狐打发了。总裁办主任都是八面玲珑之人,善于观言察色,临机应变,及时应对事态。上次薛静看一眼老狐,就知道不是老板想见之人,立马把老狐打发了。这次,薛静不好打发了。她常来老厂,和老狐熟识了,知道老狐真的是老板哥哥。老狐又是提前预约,没有理由打发。老狐也很诚恳,请薛静无论如何帮这个忙。薛静果真给老狐安排了时间。老狐千恩万谢了薛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