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阳热哄哄地出来了。哥几个正在酣睡,树上蝉鸣鸟啭,把老狐给唤醒了。老狐一看天大亮了,也没闹醒他们,自己出去跑摩的了。先顺着南漂大道跑,再以南漂大道为中线,东南西北路。路上空空的,遇不见几个步行的。遇上了两人,人家要去某某新村,某某小区,老狐听得一头雾水。老狐想,这城里怎么还有村呢?人家又说怎么怎么走,老狐还是不知道。最后是人家指路给老狐跑,跑到了地方,人家给钱也不爽快。老狐就少收点钱,权当认路了。跑到天黑才回来,挣了四块钱。吴海涛说:“这么下去可不行,不得饿死啊?”
许业琢笑了,说:“刚开始嘛,还没上路子,跑段时间,会好的。”老狐也说:“业琢说得没错,今天就当练车了。不过,我们还得回到火车站那儿。那儿客人多。这儿太偏了,大街上光溜溜的,没几个客。明天再跑一天,把车技练练,熟悉一下地形,就去火车站。”翌日,老狐又跑了一天,挣了八元,比第一天的情况好些,翻了个倍。第一天老狐是在路上转,看到行人,凑上去问一声:“坐摩的么?”第二天老狐动了脑子,不在路上转了,停在公交站点,有客人要摩的,会主动叫老狐。
晚上,不吃冷馒头。冷馒头实在吃不下去了,老狐带了几袋方便面回来。公园里没有开水泡,又不想干啃,哥几个就沿着南漂大道往前走,找开水泡面。找到一家牙刷厂,门口笔直地站着保安,二十郎当岁,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勒着腰带,威风凛凛。哥几个不敢去问保安。老狐去了。老狐先对保安行了一个敬礼,标准的军礼。老狐这一手赢得了保安的好感。保安回了礼,没老狐那么干练和洒脱。老狐说想讨杯开水。保安进了保安室,提了水壶出来。哥几个都带了饭盒,将方便面放在饭盒里,泡了开水。老狐边吸着面,边和保安闲聊。“做保安一月能有多少钱?”“三百多。”哇!哥几个惊叫起来。这个数够蝉村人挣一年的了。“我们牙刷厂是英资,工资还不错。”保安说。“干保安有什么条件吗?”
老狐问。“没啥条件,只要体格好,年轻力壮就行。”“那你看我行么?”老狐问,又有力地一握右手,胳膊上青筋暴突,肌肉像瘤似地鼓了起来。保安笑了:“你这体格,肯定行。对了,你当过兵吧?你刚才那个敬礼挺标准啊,你退伍证呢?给我,我帮你推荐给我们队长。”老狐顿时后悔得就差没被面条呛死,又在心里把陈冲他老妈****。许业琢他们不知内情,高兴了,一个劲地起哄:“老狐当过兵啊,退伍证呢,拿出来,给这位保安大哥看看啊,没准能进厂呢。”老狐好不容易将面条咽了下去,淡淡地说:“没带出来,扔家里了。”保安遗憾地说:“没证有个卵用啊,我们是英资,要求很严格的,进厂当普工,男的要高中毕业证,女的要初中毕业证,无证免谈。”
吃了方便面,回到香蕉公园,各占一石椅,天作铺盖地作床,睡了。睡到凌晨四点多,老狐在草坪上撒了一泡尿,挨个叫醒了,说:“现在就去火车站,坐我的车子去。要是天亮了,路上有交警了,就不好走了。”四人起来,在湖边洗了把脸,提起大包小包,挤在一辆摩托车上,像耍杂技似的,缓缓向火车站而去。
不论哪个城市,火车站总是人流量比较集中的地方,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客,来的来,去的去,像饺子似的,往城市这锅沸水里跳。瓢洲开放四五年了,工厂商场公司机构如雨后春笋,一天能冒出几十个来,对劳动力及人才的需求,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因而大量的人才和民工,纷纷向这座城市涌来。他们和老狐他们一样,以为瓢洲满地黄金,俯拾皆是呢。
老狐选择来火车站载客,是无比英明的。事实也证明了一切。来了火车站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老狐每天出去跑一天,都能赚个二三十块,这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比那小保安一天的工资赚得还多。哥几个对老狐都很佩服,起码生活费暂时有了保障。有时老狐带上许业琢,或吴海涛洪丙辉,跟自己一起跑,带着他们认认路,也练练车,要是碰到客了,就先送客,回头来接他们。载客也是有奥妙的。火车站这儿的客,多是生客,初来瓢洲。你随便问一句,就问出来了。甚至不用问,从他们的举止言行,就能猜出八九分。遇到生客呢,老狐就要宰一刀,有时哪怕拐弯就到,也要故意载着客绕一个大圈,多收些钱。或者先和客人谈好高价,再去目的地。客人不知远近,任老狐要价。老狐一般不和客人红脸,凭着一张嘴,能把客人忽悠了,宰了客,客人还千恩万谢的。
老狐出去跑摩的了,另哥仨个也不是游手好闲,而是四处看看,想找点事做。一家店门口贴张红纸,招泥水工,一问,要先交二十块钱中介费。他们掉头就走了。又去了外资路,去了劳动力市场,可惜连门都进不去。进去要买门票,一张门票两块钱。于他们来说,这是高消费,他们舍不得。两块钱他们可以像模像样地吃一两天的好饭了。最后他们放弃了找工的想法。找工的门槛太高,没钱是进不去的。他们不但没有像模像样地吃顿饭,也没像模像样地睡个觉。这几天,哥几个晚上一直睡在屋檐下,台阶上,蚂蚁咬得痒痒的,蟑螂像****轰过来。早上天没亮,还黑乎乎的呢,清洁工拿着大扫把扫了过来,把他们撵走。他们做梦都想能在床上睡一觉。一周后,老狐在火车站不远的地方,见到了一排铁皮屋,当地人盖的,专门对外出租,一月二三十块钱。
老狐咬咬牙,租了一间,哥几个住了进去,算是在瓢洲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老狐往地铺上一躺,说:“明天谁接我的班?老子快累爬下了,得歇一天了。”那哥仨对望了一下,心里都没底,不敢答腔。老狐说:“你们要累死我呀?业琢,明天你去!”许业琢跑了两天,老狐又接着跑。后来洪丙楼和吴海涛,也都能单飞了。跑了一个多月,赚了几百块钱,老狐又去买了辆旧摩托。两辆摩的一起跑,赚钱就多了。
条件刚有了改善,麻烦就来了。肥仔当初忠告过他们,可惜他们都丢在脑后了。这天是吴海涛跑车,送一个客人去外资路,然后在外资路等客时,过来两个跑摩的的,问吴海涛:“你这月给老大送了几条?”这是行话,但吴海涛不懂。吴海涛说:“老大是谁?给几条什么?”两人中的一个便离开了,另一个继续和吴海涛聊,说:“你跑多久了?”吴海涛实话实说:“刚开始,跑了没几天。”那人又说:“都在火车站这一带跑吗?”
吴海涛说:“嗯,别的地方不熟,我和三个老乡都在这儿跑。”聊了一会,走了的那个摩的就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三辆摩的,五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大概都是老乡,口音一个味儿,吴海涛听得似懂非懂。一个膀子上纹了图案的家伙,走到吴海涛,甩手就是一耳光,说:“你敢在老子地盘上跑车?”吴海涛被打得眼冒金星,吓得腿直抖,大气都不敢出。另一个说:“这是我们老大,俊哥。”原先和吴海涛聊天的那人说:“他还有三个老乡也在跑呢。”俊哥又踹了一脚吴海涛的车子,说:“走,带我们去会会你老乡。”吴海涛不敢不听,乖乖地开了车,俊哥一下子坐在了后座上,直奔铁皮屋而来。
老狐仨个正在铁皮屋的地铺上玩扑克,听到嘶嘶的车响,一抬头,见吴海涛被人一掌搡了进来。老狐利索地跳了起来,杵在了俊哥的面前。俊哥看看老狐,没敢轻举妄动,一脸蛮横地说:“这儿是我们河南人的地盘,你们一声不响,竟想抢我们的饭碗?你先问问我这帮兄弟,他们能答应吗?”老狐一看对方都是五大三粗的,不想惹事,便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兄弟关照。”俊哥绕着老狐走了半圈,说:“关照可以,每月要交三百块钱保护费。”老狐吃了一惊,知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
洪丙楼直脾气,说:“我们凭本事吃饭,凭什么要交保护费给你?”话刚说完,俊哥就一巴掌抽了过去。洪丙楼一闪避,一个扫腿,俊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俊哥一挥手,双方打了起来。老狐他们身手敏捷,但体力上不如对方。对方只是仗着人高马大,拳脚上并没什么功夫。刚开始对方沾不了便宜,可后来就不行了,时间一长,老狐他们就力不从心了,渐渐处于下风。隔壁几间铁皮屋里的人都在围观。后来房东也跑来了。房东一看这架势,立即报了警。警察赶到时,除了老狐还在和几个人招架外,那哥仨都倒在地下了。警察二话不问,统统带到了车站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