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韵不知用什么法子,竟一直拖延着,未将事情真相告诉颙琰,颙琰未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自然也不会动什么杀她的念头,只是到底年少易冲动,一怒之下,竟要带着容韵进宫面圣,非得要问个水落石出。
“皇贵妃一生辛酸荣辱也不过是为了你们兄弟二人,你这般冲动万一触怒皇上,岂不是辜负她一番苦心。”容韵悠闲的站在梧桐树下,时隔数月,再来颙琰这别院,竟已是恍如隔世,那些过去的,都如同凋零的梧桐落叶,在空中翻飞而过,连痕迹都留不下,有的只是这一地残黄破败,无端的刺痛人心。
“我额娘是不是出事了?”颙琰神色凝重而严肃的望着容韵,冷冷道:“堂堂皇贵妃被绑着进宫,宫里却平静的出奇,乾清宫和养心殿的消息也极其封 锁,事情一定相当严重,才会如此!”
容韵点点头,赞许道:“十五阿哥说的很对,既是如此,便该稍安勿躁,如此冲动若因此害了皇贵妃,岂不是得不偿失?”说完,容韵轻轻一甩手,便迫得颙琰松开掌控她手臂的手,缓缓走远了,渺然空茫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宛似幽灵一般,“为已成定局的事情,得罪朝廷重臣,绝非明智之举。”
待颙琰回味过来她话的意思,容韵已飘然远去,不见了踪迹,精明如颙琰,自然发现她的速度快的惊人,一双意气风发的眸子渐渐散发出如剑一般,锋利而冰冷的光芒。
永瑢独自躺在竹椅上,看着院中已显枯败之象的蔷薇花架,眸子里的光渐渐的暗了下去,花期将过,无论怎样的艳丽,开花早晚,终是逃不过这魂归泥土的宿命。
半握着手里的紫砂茶杯,暗沉的紫红色,在他修长手指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厚重悠远,细细的品了一口,目光却幽幽的落在红砖青瓦的高墙外。自苗疆归来,特意命人从西湖采来的雨前龙井,是她的最爱,竟是这样清淡甘醇的茶香,若能有一隅供他们红 袖添香,灯下闲读,想必……
思绪犹自飘零着,墙头上一袭白衣轻灵的一闪而过,缓缓落地,白衣翻飞间,她已缓缓站定,目光清冷的望着他。自嘲的笑了笑,永瑢收起这可笑可怜的愿望,站起身来微微蹙眉道:“已经一月有余,轻功还是不够熟练?”
容韵神色淡淡的,仿佛有些倦怠了,到竹椅上躺下,他方才躺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轻轻阖上双眼,容韵才低声道:“十五阿哥府上戒备森严,我不敢贸然使用轻功,这几日并未练习,在和府……”她略微顿了顿,紧闭的双眸眼睑不可察觉的翻动了几下,才叹息道:“他不上朝的时候,几乎片刻不离身,我没有时间。”
一袭雪白长袍的永瑢,负手站在蔷薇花架下,静静望着精神消靡的女子,即便是闭目养神的时候,她的眉宇之间也尽是疲惫不堪。“你再休息几天吧。”思考了半晌,他终是不忍,低低的劝慰。
“不必了,准备一下,明日我就动身。”容韵缓缓睁开眼,望向带着永瑢,见他神色之间透着淡淡的怜惜与心疼,瞬间便敛起了所有的疲倦,自竹椅上起身,冷然的望着他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能够打倒容韵的。”
永瑢苦涩一笑,却认真而凝重的望着她,点点头,仿佛承诺一般。然而看着满地蔷薇花瓣,却不由得想起办完事情回京之时,她与他的那个约定。倘若有朝一日,她从和珅身边离开,那么,便是她与他携手共创天下之时。她说这一天不远,他却未料到,她只给了自己短短数日的休息,便决然的踏上这一条不归路。
“早几日,我已吩咐紫陌归总了金陵诸事,你过去自有人接应。”永瑢收起多余的情绪,开始认真的谈正事。容韵点点头,永瑢继续道:“一来是拓展我们在金陵一带的势力,尤其是秦淮河,历来是各等人物聚集的地方,万花楼创出名堂的同时,最好能在对岸的书院做做功夫。”永瑢缓缓说出自己策划已久的计划,容韵点点头。
“和珅如今羽翼未丰,因为皇贵妃一事,各方压力只怕都落在他身上,你……多帮着他。”见永瑢再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容韵这才迟疑的提出一个请求,永瑢微微一怔,倒是没说什么,也只是点点头。
是夜,月凉如水,深秋的京城,有些冷肃萧索,夜晚凉风阵阵,颇觉凄凉。容韵一袭紧身黑衣,策马在深夜的街道疾驰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然而,值夜巡城的士兵,却似看不到一般,视而不见。
到和府门外,将马拴在暗处的树上,她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一跃而起翻身上墙,脚步轻快的迅速闪过,一路直奔和珅书房。缓缓落在院中,果然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容韵缓缓松一口气,还好她这并不是很熟练的轻功,今夜发挥的还不错。
缓步走到窗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灯影重重,还有他挺拔飒爽的身姿,在窗纸上投射出黑乎乎的影子。怎样的爱与恨,生与死的纠缠,终究烟消云散,淡淡的一句帮着他,他与她之间,从此便再无瓜葛。
这个男人,能给她的幸福与甜蜜,是任何人也无法给的,而他给她的伤,却也是刻骨铭心的。淡淡的叹息一声,容韵懒懒的依靠在窗棂上,仰头望漫天星光,星月交汇,父母的鲜血,惨死的薜萝,腹中夭折的胎儿,这所有的所有,成为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再走到彼此身畔去,而起初街角偶遇,客栈里她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终是成了他们的无法实现的奢望。
外面的动静,显然是惊动了房中的和珅,一把拔出床边悬挂的宝剑,冷厉的问一声:“是谁?”和珅已拉开门出来,然而看见依窗而立的人,他却生生顿住了呼吸,惊喜的凝视她,张口却又无言以对。
情到深处方转薄,道是无情却有情。这世上真正的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了不相干的人听,而当你真的爱一个人到刻骨铭心的时候,才发觉所有的深情,竟是无法启齿,无处诉说的。和珅静静的持剑而立,望着月辉下她熟稔又沉静的眉眼,满心汹涌澎湃,却也只能笨拙的闭嘴。
“我要走了,你保重,后会无期。”对视半晌,容韵神色清冷,淡然的吐出一句话,“和珅,后会无期。”低低的念叨着,容韵苍凉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他身上,手持长剑在月下长身而立的男人,淡漠到透明的情绪,任谁都能感觉到,出了这门,也许,她就真的不再记得他。
和珅苦涩的望着她,半晌才干涩的问:“真的不能释怀?”
“如何释怀?”容韵淡淡的反问,神色平静,以平淡的叙述的口吻道:“鲜血与白骨堆积起来的过往,你有办法一笔勾销吗?谁也不能,我亦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恨上,太糟践生命,我想做些有益于天下苍生的事情。”
和珅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容韵已不再停留,跃身飞上墙,转瞬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