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京城那边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只怕过两日便要启程回京,这边图都统新官上任,诸多适宜还未上手,夫人和绵諾虽说会留在这边长住,到底是女人孩子,做不来这些大事,所以还请王子多加照顾提携才好。”永瑢见这莫利如此喜欢绵諾,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惋惜,但是真正该说的话,自然是得说的。
莫利一听绵諾要长期留在回部,自然是很开心的,对于永瑢提的要求,也便没有拒绝,利索的答应了,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其实也是大好事一件。一来能在绵諾和容韵面前好好表现,以取得绵諾的芳心和容韵的首肯,二来,扶持新的边疆大臣,便等于得到朝廷的支持,有利于巩固他自己的地位。
三人相谈甚欢,莫利王子索性命人去准备丰盛的晚餐,留他们在府里用晚膳,永瑢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那边下人们出去准备晚饭,他们三人继续说笑,忽然永瑢不知道想起什么似得,看着容韵笑道:“今日如此高兴,韵儿有没有兴趣唱首曲子听听?”
容韵一愣,想不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莫利见状以为是她不愿意的,原本脸上的惊喜之色也及时收去,忙笑着打圆场道:“六福晋此时大概没有兴致,不如让我府上的歌姬为两位献唱。”
容韵摆摆手,笑了笑道:“取把琴来,方才是想起一些事情走了神。”莫利王子闻言,忙命人取了古琴过来,永瑢眸色渐深,神色复杂的低头喝茶,垂着眸却忍不住想,那些想起来能让她走神的事情,是她为谁歌唱的场景?
这莫利王子虽是回部人,却一直酷爱中原文化,是以府中倒也收藏了不少中原的东西。很快古琴便取来,容韵起身去坐到琴前,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门外,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她却强烈的感觉到某人熟悉的气息。
努力掩饰内心的强烈波动,容韵手指轻轻扣动琴弦,音质还是不错的,只是,如今这状况,要谈什么曲子好呢?论理该是欢快愉悦的曲子,只是,她半点心思也无,若是太哀伤的,却实在不是她该有的样子和气度,低头思索半晌,选了一首略显沧桑却淡然从容的歌来唱。
拈多微笑的话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月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墙外静静站立的和珅,却忽然扭头便走,脚步快的让身后李忠的几乎有些追不上,仿佛是要努力逃开什么一般。一直到门外,和珅匆匆上了轿,李忠才气喘吁吁的追出来,俯身在轿边低声问:“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见一面?皇上的旨意里,并未说在你离开回疆之前不能见她。”
轿子里面一片沉寂,过了片刻,和珅才隔着轿子沉声道:“见了就舍不下了,走吧。”
李忠刚要命起轿,却忽然听到门内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回头看时,竟是容韵一脸慌慌张张的追了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和珅!”容韵站在门口雪白的石柱下,下意识的大喊一声,却又一时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歌曲过半,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气息,又忽然开始远离,就好像是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般,内心骤然之间涌起的慌乱,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她一整颗心,仿佛这一去便是永别。
历史她是知道的,和珅疯狂敛财,乾隆驾崩后,嘉庆皇帝第一时间灭他满门,将他的罪行公布天下。如果,她要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在这条路上,独自一人走到毁灭,容韵悲哀的发觉,她宁愿两个人彼此纠缠折磨,也不想他璀璨辉煌的一生如此结束。
再多的恨,再多人与物的障碍,到头来,在诀别的时候,竟是都抵不过曾经的爱。
和珅并未掀起轿帘,只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双手紧紧握着,李忠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尴尬的站着不动。
一路急匆匆的追出来,因为太过慌乱无措,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行动而已。此时,都安静下来,等她说话,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她才听见自己极低的声音道:“留下来,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
身后跟出来的永瑢听见她这一句话,生生顿住了脚步,站在暗影里,神色复杂的望着她。终究,在她心里,和珅永远是第一位的,哪怕他们之间有一丝可能,他这个人便不在她容韵的考虑范围内。
“过来。”和珅低沉的声音隐忍的传来,容韵微微一怔,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想那么多,走到轿子前,却不敢伸手掀开帘子。李忠很识相,上前为她掀了帘子,两人就这样毫无障碍的面对面。
才几个月未见而已,他明显消瘦了很多很多,脸上憔悴疲倦之色也极其明显,唯有一双黑眸望着她的时候,仍旧一如既往的深情似火,有着灼烧她的温度。
“过来坐。”和珅一手轻轻敲了敲身边的空处,表情莫测,叫她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容韵只好听他的上轿在他身边坐下。
李忠到底是跟着和珅几十年的老仆人了,不等和珅说话,便命起轿回去。
“你父母的仇不报了?”和珅并不看她,微微闭目似是在养神,说话的语气也是很轻很淡的。
“过去太久了,就算要报仇也是真正的容韵来找你索命,不该是我。”容韵想了想,低低的回答。
“这十几年间,我做过的那些伤害你的事情,都可以不介意了?”像是在谈判一样,他们的语气都冷静的可怕。
“我这几天一直在回想以前的事,发觉你每次伤害我,好像都是因为爱得太深。”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声音有点小小的沮丧,自从被箭射中,生死一线走一遭之后,她就开始不自觉的回想曾经,而这个发现是最让她苦闷的。
“那么上一世呢?”和珅终于睁开眼,目光深邃的落在她脸上,低沉问。
容韵也愣住,皱着眉半天没有说话,和珅苦涩自嘲的一笑,转开脸,不看她了。
“这一辈子你弥补的已经够多,上辈子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计较。”低徊婉转的声音,让和珅猛然回头,直直的盯着她,她仿佛还是上一辈子,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单纯而可爱,做错事的时候,喜欢无辜的咬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