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渡,出来。”静静坐了半晌,容韵忽然神色一变,目光清明的望着那一处,低沉而威严的出声。那白衣女子终是忍不住诧异起来,神色怪异的望着容韵。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仿佛那一句话只是对大殿上空缭绕的熏香所说。然而,容韵却并不急躁,懒懒的靠着门,目光淡然从容的望着那里,神色笃定。
过了片刻,果然见房梁上一袭白衣一闪,缓缓落地。自那白衣闪出,那女子便神情极其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飞身而下的白衣,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抓着裙裾。
冢渡仍旧是那一副书生模样,站在那里良久,无奈的叹口气,才向容韵弯腰行礼:“容姑娘。”容韵挑了挑眉毛,却没有说话,顿了顿,冢渡才目光闪躲的瞟了一眼白衣女子,低声道:“容妃娘娘,许久不见了。”
那白衣女子正是来自回疆的公主,十年前被阿里和卓献给乾隆皇帝,由和贵人一步步做到了容妃。听见冢渡口中那一句容妃娘娘,女子淡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恼怒,然而,也只是片刻而已,便被认命的自嘲与悲伤占满。
微微颔首,容妃便转开头,悲痛复杂的目光落在容韵身上,客气而有礼的问:“六福晋来这里,有何贵干?”
容韵看看冢渡,再看看眼前的女子,却是答非所问道:“边疆战事不断,回疆贵族似乎有重新挑起战乱之意,你在这皇宫里已经完全失去意义。”
容妃闻言顿时神色陡变,一向身居宫中,不问世事,她竟不知牺牲她一生幸福来守护的子民,再度陷入战争的离乱之苦。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能做不能做的,她都尽力做了,为何,竟还会是如今的局面?
仿佛是累极了,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不过二十来岁还很年轻的年轻女子,无力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扶着殿中雕花的石柱,身体缓缓下滑,面对心底挚爱却生生分离的人,听闻这般噩耗,她觉得人生再也找不到坚强站下去的理由,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隐忍都喷洒出来。
“六福晋想做什么?”冢渡闻言,扭头略带质问的望着容韵,眸中隐隐透出怒意,沉声道:“这些事,并无必要告诉她。”
果然啊,他心里还是很爱这女子的,否则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换了称呼。容韵低头淡淡一笑,扶着门站起来,淡然道:“不做什么,只是在提醒你们一个事实而已。如今,你们的牺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该想办法带她走了。”
两人闻言,皆是神色一震,眸中闪烁着惊喜不可置信的光泽,然而,随即,容妃便绝望痛苦道:“不可能,即便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会丢下我的子民们不管,能出一分力便是一分,我大漠儿女,岂能半途逃跑。”
虽是处于情绪低潮,然而,这女子说话悲痛之余,仍是显露出大漠贵族儿女的豪气与铿锵。容韵不由得暗暗点头,赞赏的望着一身白衣回服的女子,她在这宫里是一个特殊的所在,是大清朝的妃子,甚至已位居一宫主位多年,乾隆皇帝却仍旧允许她身穿回族服侍,甚至是生活起居习惯,包括礼仪信仰,都可以遵循回族的习惯来。
这样的女子,倒也配的上做冢渡的心上人了,牵挂了十年而不忘。
“我与永瑢过段时间,预备亲自去一趟回疆,着重处理西藏,回疆与蒙古的问题,尽量平息战争,维持边疆稳定,那时,你便带她走吧。”容韵回头望着冢渡娓娓道来,说着又抬头望了望这寂寥冰冷的宫殿,自古以来,后宫都是女人的坟墓,身处这里的女人们,无论怎样的才情斐然倾国倾城,也都是枉然,最终也不过是迅速湮灭的落水红艳,“再过十年,只怕你就再也无法找回,当年天山之巅与你共同守候雪莲花盛开的小公主了。”
她走到容妃身边,俯下身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如玉般白皙几乎透明的指尖,水葱似得长指甲没有像宫里其他女人一样,染上什么妖艳的色泽,晶莹剔透的白色,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这便是当初,在天山顶,大雪纷扬中为冢渡霓裳一舞,陪他守候雪莲花开的一双手,那样旖旎的过往,仅仅是十年前听冢渡粗略提起,便似品了人间美味,隔了这么久依旧唇齿留香,更枉提亲生经历过的两个人。
如何放得下,怎么可能放下?那样的回忆,便是心底最柔软处携刻最深刻清晰的铭文,无论过去,都是值得用最虔诚的心来祭奠的。
缓缓收紧五指握住她的手,容韵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认真而诚恳道:“今日我给你一个承诺,来日必当还你自由,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请你务必保重,在这皇宫一日,便为了族人周旋一日,切莫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容妃眼中闪烁的都是不信任与质疑,抿着唇并不答话。站立在一旁的冢渡,却似忽然得到了无穷的力量,快不过来俯身跪在地上,正色道:“我相信姑娘,冢渡必当尽全力协助姑娘与主子。”
容韵淡淡一笑,点点头,冢渡站起来,满目深情再也无法掩饰,似是磁铁一般紧紧粘着心爱的女子,柔声道:“相信我,容姑娘承诺的事情,必定会做到,请为我们、保重。”
他坚定的热切的望着她,迟疑了良久,容妃终是缓缓的点头,淡蓝色晦暗的眸中,终于亮起一丝光泽,淡淡的水光瞬间集聚在眼底,泫然欲滴。冢渡鼻子一酸,忙微微仰头重重叹息,这才低头深情的望着容妃。
容韵会心一笑,沉默的转身离开,这天下的有情人,是该在一起的,世事复杂多变,能够一直这样心无芥蒂,单纯的深挚的相爱着,就不该辜负了上苍一番美意,她但愿尽她所能,成全他们。
“别哭,要流也该是我流血,岂能让你流泪?”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低沉隐忍的声音,这样一句看似简单却极其深情的话,让容韵的心也是一动,忍不住停下脚步回眸望过去,白衣的回族女子似是虚脱一般,靠在冢渡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