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檀云三个重新到了何老尚书那边,就见何役也躲在这,正求着何老尚书给他说情。
何老尚书瞧见柳檀云三个过来了,便对何役道:“领着循小郎还有红叶在院子里练箭,晚上留在我这睡,看谁敢为难你。”
何役忙感激道:“多谢祖父。”
骆红叶听到何老尚书这话,更是喜不自禁,何循就有些不情愿,对何老尚书道:“祖父,我还有话要跟云妮说呢。”
何老尚书道:“不急在一时,过两日,我领着你去柳爷家常住。”
何循闻言,又欢喜起来,见何老尚书当真有话跟柳檀云说,便转身出去了。
待何循出去,何老尚书说道:“坐吧。”
柳檀云道了声谢,随后就在何老尚书下手坐着。
何老尚书打量了柳檀云一回,左右看看,随即又摇摇头,说道:“我自认为比你祖父还知道你的性子,不想你今日又叫我大开眼界了,明儿个,你想叫我们家如何跟旁人说?”
柳檀云笑道:“何家满门俊贤,不用我费心,何家叔伯也能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说法。”
何老尚书嗤笑道:“满门俊贤?在你眼中,我们家是一家子齐头庄稼呢。”说完,见柳檀云面上并无羞愧,便又苦笑道:“枉我自认为家里人才济济,不想今日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便能将我们家的人才收拾了。只是他们终究是你的叔伯,这般不留情面,是否太过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柳檀云笑了笑,听着外头骆红叶的大呼小叫声,对何老尚书说道:“何爷既然知道我的性子,就该知道,我是不惯落于人后,也不能落于人后的,所以那退路留了也没用。”
何老尚书一怔,见柳檀云面上带着浅笑,又忍不住摇头笑起来,说道:“你这丫头,凡事就喜欢将人踩在脚下。也罢,随你怎么着,你总似捧着绯月一样捧着循小郎就是了,上回子你太祖母出殡,我最佩服你的,便是你竟然将功劳转手给了绯月,还不骄不妒。”
柳檀云笑了笑,心想那功劳就算全抓在她手上,也没什么用处。
说完了这些没要紧的话,何老尚书便端正了姿态,问道:“那私盐、出兵还有皇子等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你祖父断然不会告诉你这些。”
柳檀云笑道:“我蒙的,何爷家人多势众,跟太子有关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你们家某些人倒腾出来的,便不是你们家倒腾出来的,也是你们家附和的。至于私盐,这事倒不是我乱蒙的,江南那边,再过几年,随处找一找,就能瞧见几家在家里头藏着一口袋盐偷偷去卖。何爷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我虽敬着何爷,但这源头却不能告诉何爷,不然,岂不是失信于人了?”
何老尚书一愣,忙问:“那你何祖母有恙之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这个自然是从穆嬷嬷那边听说的,至于小皇孙有病,这也是因偶然听人提起小皇孙的病症,虽小皇孙的病症跟何祖母不同,但这病,却有四五分像是何祖母带过去的。如今小皇孙的病,反反复复,总是不好。据我说,就趁着小皇孙还小,令人依着何祖母的病治一治,好了就是谢天谢地的事,不好,也能及早再寻了别的路子,免得耽误了小皇孙的前程。”
上辈子骆家女儿要进太子宫中,这小皇孙的事,骆家也没少打听;且她也是每常进宫给皇后、太子妃请安的,那太子妃也跟何老夫人有一样的病症,只是如今年轻,还没显出来。再者说,穆嬷嬷说过,何老夫人成日里疑神疑鬼,就觉是自己将病传到孙女身上,何老夫人心里早有疑云,如今推说是何老夫人将病传到小皇孙身上的,就是想叫何老夫人心虚,不敢替何大夫人出头,不敢跟她针锋相对。
何老尚书哑然,虽觉柳檀云这话破绽百出,但待不信柳檀云这虚虚实实的话,又觉得除此之外,自己也想不出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待看她神色,饶是自己自认为是老人精,除了她脸上的笑,再看不出其他神色。
忽地,何老尚书心想指不定柳檀云就是夜叉转世,不然就是他错看了柳家,柳家比他想的还有能耐。半日,心里想着柳檀云的性子,她不肯说,他是甭想问出来的,便开口道:“你这些话,可跟你父亲说了?”说完,心里想着柳孟炎那个性子,倘若知道何家的这些事,定要跟操控顾大少爷一般,将手伸进何家。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问的,早说过我不用退路的,既然来了何家,自然要防着何家叔伯们报复,所以这会子,我也不能跟何爷保证说没说给父亲听,只是我好了,咱们大家都好;我不好了,咱们大家谁都别想好。”
何老尚书此时笑不出来了,良久叹息道:“云丫头,你是诚心想叫我讨厌你呢。”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说的,何爷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何爷也得明白,这么着,咱们大家伙才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免得哪个在心里不甘心叫别人小看了、当刀使了,免得这日子过得不太平。我心里还敬着孝顺着何爷呢。”
何老尚书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我早先心里还怪闷的,想着我这老头子死了,循小郎跟你年纪还小该怎么着?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这会子我这心里的石头也没了,想来我是能多活几年了。”说着,又问柳老太爷如何了。
柳檀云说道:“祖父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何老尚书点了头,瞧见何循又探头过来,便对柳檀云道:“跟循小郎去吧,走的时候去瞧瞧你伯母,好歹跟她说两句软话。你伯母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她可受不了咱们这么个‘煮酒论英雄’的架势。”
柳檀云笑着答应了,起身对着何老尚书一拜,便向外去了,到了外头,瞧见何循嘻嘻地对着她笑,便道:“不是说叫我看看你的院子吗?”
何循点了头,便拉着柳檀云向自己那边去。
何家大房二房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坐落在何尚书府里头,至于其他人家的房舍,便排在大房二房之后。
柳檀云跟着何循又过到二房这边,便又将二房的房舍打量一番,瞧见院子里种了许多纤巧的花草,那花草上多是只有碧绿的叶子,细碎的花朵零星点缀几枝,心里便不大喜欢,临到何循门前,瞧见两个姨娘样的人嬉笑着出来。
那两个姨娘也才三十不到,堆笑着过来道:“这位是姑娘吧?姑娘好个出色人物。”说着,又打量柳檀云。
柳檀云面上虽带着浅笑,却只抿嘴不动,那两个姨娘见此讪讪的。
何循道:“姨娘,我们还有事呢。”
那两个姨娘闻言,便干笑着目送柳檀云、何循两个进去。
待进去了,金珠便道:“两位姨娘过来说了会话,也才走。”瞧见方才柳檀云不喜搭理那两个姨娘,便又笑道:“那两个姨娘好说话的很,人很是……”
柳檀云笑道:“我并没说她们不好说话,只是我不擅长跟她们玩笑罢了。”
金珠闻言,便不做声,打了帘子请柳檀云、何循两个进去。
柳檀云看了眼这屋子,只见里头比起乡下的屋子素净很多,显然是何循不常在这边住,便说道:“你这屋子倒也干净。”说着,走到西间坐着,去看何循的功课。
何循说道:“云妮,你瞧瞧我这字。”说着,将自己写的字递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坐下后接过何循手上递过来的字,忽地对何循道:“你知道咱们两家境况不同的。”实际上是这几年来,柳家跟何家的不同。
何循一愣,说道:“我知道啊,你们家是国公府,我们家是先前的尚书府,你来我们家叫下嫁。”
柳檀云听他这话说得顺溜,脸上不由地浮出笑意,说道:“我们家姨娘是不敢胡乱在我面前转悠,不敢跟我玩笑的。”
何循说道:“这样说来,我们家姨娘胆子大喽?”
柳檀云笑道:“她们不敢,是因为我不喜欢。”
何循眼珠子转转,说道:“那是父亲的姨娘,我也管不着。但以后不叫她们在咱们面前转就是了,况且,母亲说了日后要分了的,分家后,你爱跟谁玩笑就跟谁玩笑。”
柳檀云笑道:“那以后你的姨娘呢?”
何循板着脸道:“我是做大事的人,哪里有功夫养姨娘、沉迷于女色,我跟祖父说了,我是要封侯拜相的人。”
柳檀云笑着点头,说道:“有志气,你这话出口,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不然的话,今日我怎么砸了你大伯母的屋子,日后我就怎么拆了你跟那女人。”说着,瞄了眼在里间门外伺候着的金珠等人,心想金珠这些丫头听见她的话了,这些人最好识趣,不然指不定倒霉的就是谁。
何循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好色之徒,要反悔做什么?”说着,便道:“我答应你这事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柳檀云讶异地看着何循,问道:“什么事?”
何循坐在书案上,说道:“今日之事,你该跟我说一声,这么着,我们两个才能里应外合,一同对敌。”
柳檀云瞧着何循那稚嫩模样,嗤笑一声,心想难怪何循一直这么兴奋地跟着她胡闹,原来是在心里也将何大夫人等人当做大敌呢,说道:“你只管做正经事,好好读书就好,这些琐事放着我来。”
何循忽地伸手捏着柳檀云的脸,嗔道:“哥哥说什么话,你听着就是。不是说了妹妹只要娇滴滴地好吃好喝好穿好玩地供着吗?”
柳檀云推开何循的手,趴在书案上,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哥哥?”
何循笑道:“我早就是你哥哥,就你自己逞能。”
柳檀云啐道:“你若是哥哥,那怎不早将这事处置了?”话说完,瞧见何循面上有些难色,心想自己有些太强人所难了,何循如今还是个孩子,便拉着他的手道:“那以后这些事就都交给你,可好?”
何循沉默一会子,才嘟嚷道:“我就比你差一点点。”
柳檀云笑道:“是是,你以后就比我厉害了。”瞧见何循不服气地瞪着她,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你要是厉害的话,你就去哄了伯母高兴,省得我走的时候,伯母又不待见我,下回子我来你们家,还要拿了柴刀要挟,才能叫伯母露出个笑脸。若你做到了,我就喊你一声哥哥,如何?”
何循爽快地道:“这个简单。”
柳檀云轻笑一声,心想何夫人这会子定是瞧见何循就闹心。
何循只想着叫柳檀云喊他一声哥哥,拉了柳檀云便向何夫人屋子那边去。
此时外头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落下,柳檀云往外头看了眼,心想这雨之后,天气就要转冷了。
何夫人屋子外,方才见过的两个姨娘正在门外打帘子,瞧着柳檀云、何循过来了,就又堆起笑脸,对着里头指了指,然后打起帘子。
何循拉着柳檀云进去,然后放开手,自己一个人先进了里间。
柳檀云在这明间里转着,瞧见何夫人屋子里简朴的很,器件也不似吕氏屋子里那样精致,心想难怪何循去了柳家,每常说柳家有钱的很。走了几步,到了里间门边推开纱门,就瞅见何夫人侧着身子赌气躺在床上,何循先是在床边站着,又脱了鞋子跑到床里头跟何夫人并头躺着。
皎月堆着笑给柳檀云送了茶水过来,柳檀云微笑着点头道谢,待要喝茶,忽地听到一声甜腻的“娘亲”,那拉长了的强调,叫她险些撑不住笑出声来。
皎月脸上也浮出笑意,抿着嘴,忙出去了。
柳檀云仰身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何夫人放在榻上的纨扇细看,瞧见上面纤巧的仕女扑蝶图,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又拿在手中摇晃两下,无聊地听着里头何循跟何夫人撒娇。
听了半日,忽地听到何循口中说道:“娘亲,祖父说听媳妇的是兴家之兆。”这话又说了两遍,才听何夫人开口:“若是这样,你祖父怎不听你祖母的?”
何循道:“祖父说他们老夫老妻,回头也找不到岸了,就破罐子破摔,那么着了。”
何夫人冷笑道:“你祖父说的话,你就信了?”
何循怯怯地道:“不能信吗?我打小都听祖父的。”
里头好大一会子没有声音,良久,何夫人说道:“你就认定那是你媳妇了?日后也不要改了?”
何循说道:“媳妇还能常换?”
何夫人被何循堵住话头,心想她这么个正经人,难不成还要教儿子胡闹,跟他说媳妇是能常换的?不答何循,转而问:“柳家姑娘在外头吗?”说完,想起今日厨房里、何老尚书处的丫头媳妇万事都由着柳檀云,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就这气势跟气度,也不怪柳檀云架子大,只能怪他们家庙小。
柳檀云说了声是,从榻上起身,就拿着扇子进了屋子,瞧见何循还贴着何夫人躺着,心想这小儿子,不知她要帮着养多久才能养大。
何夫人起身,理了理鬓发,坐在床边,见何循又贴过来,就伸手将何循往一边推。
何循顺势砰地一声有意撞在床架上,何夫人忙又转身,伸手在何循脑袋上摸着,口中急忙问道:“撞哪了?”
何循搂着何夫人脖子道:“瞧见娘亲难受,心里心疼呢。”
何夫人咬牙道:“滚远一些。”说着,瞧见柳檀云看着,又怕柳檀云小看了何循,便不吱声,由着何循在她身上蹭。
忽地,何循仰头哽咽道:“母亲果然最疼五哥,五哥喊两声娘亲娘亲就心软了。娘亲要是不喜欢我听祖父的话,做什么叫我打小养在祖父身边?”
何夫人叹息一声,瞧见柳檀云那似笑非笑的脸,吸了口气,对何循道:“你说得哪门子的歪话?仔细叫你祖父听见了。”
何循道:“那母亲说我以后该听谁的,母亲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咱们先将这东西诓进门,若是这东西以后敢再惹了母亲生气,我就一天十八顿巴掌招呼着,就不信打不顺这东西。”说着,故作生气地瞪着柳檀云。
柳檀云扑哧一声终于笑出来,何夫人哧了一声,心想只看今日这架势,指不定日后何循会听谁的,咳嗽一声,见何循夹在里头也可怜,就啐道:“胡说什么呢。”说着,对柳檀云招招手,待她坐在床边,便说道:“我们家,自是老太爷出口的话算话,老太爷已经跟你家说过了,我们又生出这些事来,便是我们家出尔反尔,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些待明儿个我跟你大伯母去你家赔礼道歉的时候,跟你们家长辈再说。日后别再提这事。只是,”说着,眼睛微微酸涩地眨了一下,“我就信你是阎罗真身,你且说说,那小皇孙日后怎地了?”
柳檀云心想她便是赛神仙,也没胆量跟何夫人说那小皇孙日后是日日头疼,出不得门的,说道:“小皇孙倒不如何,毕竟知道病根在哪里就好处置。倒是太子妃该细心调养一番,不能因此时身子看着好,就疏忽了。”
何夫人惊愕道:“太子妃?”
柳檀云笑道:“太子妃乃是储君之妻,若是由着此病发作,似何祖母一般,说话止不住要吭几声才舒坦,遇上阴冷天气,便见不得人。如此,岂不是有损皇家威严?”
何夫人沉默不语,何循惊奇地问柳檀云:“云妮,你从哪里知道的?”
柳檀云含笑镇定道:“我关心你,就将你们家的人都打听了一回。”
何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柳檀云,心想难不成柳家就有这能耐,连太子妃没发作出来的病症也能查到?
何循问:“那我有几个堂兄?不说别的,就说这尚书府里头的。”
柳檀云怔住,须臾说道:“十几个吧。”
何循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连我们家人都打听了吗?”
柳檀云见何循拆穿她,忍不住又要将那齐头庄稼的话说一通,看见何夫人还挂心着太子妃、小皇孙的事,就不理会何循。
何循凑到何夫人耳边,说道:“母亲,你看,我向着你呢。”
何夫人伸手拍拍何循,对何循笑笑,说道:“你与檀云出去玩吧,不早了,只怕等一会子,檀云就该回去了。”
何循答应了,又搂着何夫人脖子道:“母亲,儿子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
何夫人不耐烦道:“知道了,没人拦着你——你也别怕我会乱了你家。”说着,对着柳檀云勉强笑笑,便催着何循领着柳檀云出去。
待出去了,何循得意道:“看,我说简单的很吧。”
柳檀云看着外头的小雨,不回头地道:“一天十八顿巴掌招呼着?”说着,斜睨向何循。
何循忙道:“别说这个,快喊哥哥。”
柳檀云哼了一声,心想才听见循小郎甜腻地喊娘亲,正盘算着自己指不定要给人家做多久的奶娘,这会子就叫她喊哥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瞧见何循要来拉她,便夺了皎月手中的伞向外跑。
何循接了明月手中的伞,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