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夫人早傻住,待要说自己病情并没有那般重,后头的话又不好再说;待要承认了自家时日不多,那柳老太爷劝她静养的话,她又不得不答应。最迫在眉睫的,便是她腊月里的八十大寿,若是那会子柳老太爷不替她操办了,岂不是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这老婆子不被亲儿子待见,在柳家已经说不上话了?又想到柳老太爷这是逼着她,叫她丢人现眼,这是存心逼着叫她去死,又在心里痛骂柳老太爷不孝。
柳老太爷对柳仲寒道:“还不快请了太医进来。”
柳仲寒也不知柳太夫人的心意,左右看看,见戚氏、小顾氏扶了柳太夫人躺下、替柳太夫人放下帐子回避到屏风后,便出去引了门外的两太医进来。
那两个太医进来后,与柳老太爷请了安,便去给柳太夫人诊脉。
锦帐里,柳太夫人咳嗽两声,有意叫太医不理会先前柳仲寒交代之事,偏那两个太医误会了,更做出愁眉苦脸,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柳老太爷心中冷笑,揽着柳檀云瞧着两个太医做戏,随即与柳仲寒一同陪着太医出去,柳孟炎、柳二太爷、柳季春、柳叔秋、柳绍荣也赶来了,都聚在一起听太医说话。
因收了柳仲寒银子,这两个太医就极尽所能地将柳太夫人的病情说得十分凶险。
柳孟炎早听说是吕氏并吕家人将柳太夫人气得,于是战战兢兢,额头不时流下冷汗,心想这会子,只怕自己要请假在家,亲自侍奉柳太夫人汤药,并替柳太夫人照应了顾家,才能将这事了了。
柳老太爷气定神闲地听两个太医胡诌,柳仲寒因不知这般叫太医胡说好不好,心里也战战兢兢的。
柳檀云倚在柳老太爷身上,心里盘算着柳太夫人是要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还是要关起门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想着,屋子里头楚嬷嬷就出来了,笑道:“老太爷,太夫人说她嘴里淡的很,昨儿个听说府里才得了一些鹿肉,想配上黄酒吃一点子鹿肉。”
柳老太爷笑道:“那赶紧地叫老大媳妇去吩咐厨房里置办。”
楚嬷嬷笑着答应了,就去寻吕氏。
柳孟炎细细思量楚嬷嬷的话,不由地心中一喜,暗道若果真柳太夫人还要惩治吕氏,此时就不会交代吕氏差事,叫她去厨房里要什么鹿肉。想着,偷偷望了眼还一头雾水的柳仲寒,再看柳老太爷,心里就有些得意,心想果然柳老太爷更疼爱他。
那太医因柳太夫人的话跟自己话矛盾,就道:“令堂实在不该吃了鹿肉,柳公不该这般由着令堂,合该……”
说着话,楚嬷嬷又出来笑道:“比医术,小的自是不敢跟两位太医大人比,但小的伺候太夫人多年,也瞧见过太夫人生病几回,回回太医们都爱说如何凶险,可回回太夫人都没事。后头啊,还亏得老太爷给太夫人寻了大夫,那大夫说太夫人是因年老,脉象不似年轻人那般清晰,是以诊断有误。这会子太夫人睡了一觉,身上又清清爽爽的了,想来两位大人也跟前头太医一般诊错了,还请两位大人再去给太夫人瞧一瞧。”
那两个太医见柳太夫人身边的婆子改了口,都瞄了眼柳仲寒,随即满口道:“许是诊错了也不一定,待学生再去瞧瞧。”说着,便又与柳家众老爷一同入内去看,见帐子并未放下,柳太夫人就坐在床上,忙要回避,就听柳太夫人笑道:“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用避着你们?”说着,一边笑着,一边又道:“老婆子酒瘾犯了,要吃两口酒,还请两位大人等一等。”
楚嬷嬷忙将烫好的甜酒递到柳太夫人手上,柳太夫人吃了一杯酒,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又爽朗地递了手给两位太医。
因柳太夫人此时瞧着,怎么看都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两位太医见柳太夫人不装病了,就给她把了脉,又迭声跟柳老太爷道歉道:“太夫人身子好的很,是学生学艺不精,方才把错了脉。”
柳老太爷大度道:“母亲无事便好,劳烦两位了。”说着,又叫柳仲寒领了两个太医出去。
待太医出去了,柳二太爷等人一时面面相觑,柳二太爷原听说柳太夫人被吕氏气晕了,就等着过来拿了柳孟炎兴师问罪,此时柳太夫人没事了,就叫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着了。
柳二太爷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母亲是叫老大媳妇气着了,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太夫人闻言,心想不能大张旗鼓地闹,却也不能叫柳孟炎得了便宜,就唉声叹气道:“这事我是不敢过问了,便叫你嫂子去与吕家那婆子说话吧。眼看整八十了,我也没见过第二个这样胡搅蛮缠的。”
柳孟炎微微握拳,就听柳老太爷道:“毕竟是云丫头母亲的婶娘,总要客气一些。不过吕家的家事还该他们自己去处置,就叫孟炎送了她们家去,由着她们自己处置。”
柳太夫人先望向柳绍荣,招手叫他过来,落泪道:“可怜见的,瘦了这样多。听说靖国公家的姑娘定亲了?可见是当真跟你没缘分的。”
柳绍荣本对靖国公家姑娘无意,不过因求而不得,自觉被靖国公家扫了颜面,心里有些怨气罢了,此时听柳太夫人这般说,就不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孙儿也不强求他们家。”
柳太夫人一时没了话,心道柳绍荣也是叫柳二太爷宠坏了,竟然不会顺着她的话顺势装可怜,又对柳老太爷道:“我知你不喜顾家,但顾家好歹是你外祖家,再则,由着孟炎胡闹,传出去了,也是咱们家的丑事。这不能不管一管。”
柳孟炎道:“祖母,孙儿一向本份,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柳太夫人冷哼一声,说道:“若是你未作出出格之事,吕家姑娘如何会为了你跟顾家退亲?”
柳孟炎昂然道:“祖母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敢问祖母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太夫人冷笑道:“红袖婶娘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说完,又道:“虽她婶娘到了我面前另换了说辞,但早先她在你房里跟红袖说的话,可是字字句句都叫人听见了。”
柳孟炎不敢逼问柳太夫人是哪个听见的,就看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见柳太夫人一棍子打不死柳孟炎,也要叫柳孟炎难堪,就道:“母亲,是谁说的,叫那人出来,咱们好好审一审。虽说吕家婶娘是亲戚,但便是亲戚也不能空口白牙地污蔑人,便叫了吕家人来当面说一说。再说,孟炎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明知道吕姑娘跟顾家定亲了,怎还会跟她不清不楚?”
柳孟炎忙道:“父亲明鉴,儿子见也不曾见过红袖的妹子。”
柳太夫人对柳老太爷道:“也罢,凭我说什么,你总不信。只是那婆子说老大跟顾家有过节,只怕这话却是不假的。”
柳老太爷此时手里还牵着柳檀云,低头见柳檀云仰头看他,不由地一笑,随即道:“若是母亲说孟炎关押了顾家老二的事,那实在怨不得孟炎,他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柳太夫人道:“只怕未必吧,新近我才听说……”说着,叹息一声,说道:“也罢,权当我没说吧。只是近来听说顾家七零八落的,六个老爷就有五个官司在身上,你表弟又成日里愁得了不得。我想亲近他,又怕你为难。夜里头想起顾家那些孩子没人照应,就忍不住落泪。”
柳老太爷不说话,柳二太爷忙道:“母亲,儿子知道母亲是可怜表哥一把年纪的人为了儿孙奔波。前儿个我瞧见昭儿,心疼的了不得,忒机灵孩子,如今也被他父亲的事吓着了。”
柳太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一提,我更加难受。”说着,就对柳老太爷道:“昭儿还小孩一个,我将他接来,你总没了话说吧?”
柳老太爷道:“儿子并不是不许母亲见顾家人,只是想求母亲莫要强人所难,逼着孟炎放了顾家人,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再有,早先表弟无中生有陷害污蔑我与厉子期,如今证据也有了,只怕过些日子,厉子期含冤昭雪的时候,上头追究起来,这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表弟是躲不了了。如此我与表弟是再难和好如初,若是母亲瞧着我对表弟避而不见,莫要怪儿子不孝。”
柳太夫人一噎,越发后悔当初纵着顾老太爷行事,心想顾家若是没了,她还拿什么在柳家立足;又想早先顾老太爷将事情闹得那般大,叫她险些也以为厉子期一辈子都要顶着鱼肉百姓的罪名,不想,这才不到两年,厉子期的事就查明了。这般想着,又觉柳老太爷藏奸,比她以为的还势力雄厚,暗道此时也只有柳老太爷能救了顾家。
因这么一琢磨,柳太夫人一边更忌惮柳老太爷,一边更坚定了要叫柳老太爷救顾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