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心里既庆幸柳孟炎没偏听偏信了花氏的话,又恨花氏胆大包天,敢来算计她;因怕再被花氏抓到把柄,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将往日里吩咐人炖给花氏的上等补品减了。
晚间,吕氏叫人请了柳檀云过来,瞧着菜馔准备妥当,才亲自去喊了柳孟炎起床。
柳孟炎起身后,瞧着花氏出来伺候,也不耐烦看她,冷着脸叫花氏回房待着去,说道:“你身子重,日后无事不用出门。”
花氏碰了一鼻子灰,到底明白柳孟炎这人最重规矩,心知下午那会子没离间了他们夫妇两人,这会子再扮什么可怜模样也是徒劳,未免扫了柳孟炎的兴,再惹怒他,便退下了。
柳檀云陪了柳老太爷一下午,才刚回来,因此并不知吕氏院子里的事,瞧着柳孟炎不给花氏好脸色,吕氏又并不见十分欣喜,就好似柳孟炎对花氏、吕氏两个各打五十大板一般,心里纳罕的很。
柳孟炎先借口屋子里不畅快,叫人将桌椅碗碟挪到院子里好便宜赏月,随即领着柳檀云到僻静处,试探地问:“你祖父如何了?”
柳檀云笑道:“祖父好得很,吃了两杯酒就睡了。后头太太叫楚嬷嬷送了御用的月饼给我,问了几句话。”
柳孟炎笑道:“什么话?”
柳檀云想着柳孟炎锁了顾二老爷,顾老太爷焉能不拿了银子贿赂他,就嬉笑道:“祖父说父亲少不得要捞了些油水,不知父亲要那油水做什么?怪脏怪腻人的。”
柳孟炎一怔,忙道:“这话可不能对旁人说。”
柳檀云道:“好处,给了好处我就不跟旁人说。”
柳孟炎抿了嘴,想了想,暗道就给她一锭银子当做红包得了,说道:“回头叫你母亲给你,你太太问了什么话?”
柳檀云道:“是楚嬷嬷问的。”
“是是,那楚嬷嬷问了什么话?”
柳檀云道:“楚嬷嬷问父亲跟祖父说了什么话,就惹得祖父动了怒。”
柳孟炎嘿嘿地冷笑两声,心想柳太夫人这是还疑心他在从中作梗呢,心里骂了一声好个多疑的老妇,就问:“她怎不问绯月?”问完了,见柳檀云心不在焉地摆弄他腰上的玉佩,一边伸手将她的手拂开,一边想定是柳绯月连话都说不清楚,不及柳檀云脑筋清楚口齿伶俐,是以柳太夫人才舍近求远寻了柳檀云说话。
柳檀云见柳孟炎竟敢拂开她的手,就径自拿了双手去扯,只拉了一下,就将玉佩上的丝绦扯断。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自顾自地将他的玉佩装进自己的香囊里,脸上青筋跳了跳,一边伸手扶正腰带,一边想起早先“油水”一说,不敢怒斥柳檀云,心想这玉佩就充做“好处”吧。想着,忽地瞧见一只雪白的小狗搂着他的腿汪汪叫,就抬腿踢了一脚,那小狗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柳孟炎哎呦一声,又听柳檀云唤那狗“红毛”,就道:“怎给这狗起了这么个怪异名字?”说完,不待柳檀云说,就想起这是顾家那“不值个什么”的红毛狗,又哧了一声,心想顾家的狗都换了身皮,这次少不得也要叫顾家去层皮,想着,便向庭院走去。
吕氏恰过来请柳孟炎入席,柳孟炎向院子里瞅了眼,问:“华庭呢?”
吕氏道:“方才叫画扇去请了。”说着,又对锦屏道:“你再去请一请。”
柳檀云心说过节还要叫人三催四请,想着,就自己个到宴席上坐着,瞧着桌子上没自己喜欢的菜,就起身对柳孟炎道:“父亲,这边没我爱吃的,我回去自己个过节得了。”
柳孟炎一怔,又气柳檀云娇气,待要说句随她的便,又怕柳老太爷得知柳檀云一个人过节生气,就对吕氏道:“怎没叫人做了云丫头爱吃的菜?”
吕氏微微愣住,瞅了眼多事的柳檀云,对柳孟炎笑道:“老爷,厨房里的嫂子也要过节,只怕此时人家都吃上了……”
柳檀云笑道:“母亲多虑了,刘嫂子素来最懂规矩,主子没吃上饭呢,她绝不会先尝一口。”
吕氏抿着嘴唇,因才被柳孟炎抓到错处,不敢再叫柳孟炎动怒,就道:“你爱吃什么,我叫人去厨房里要。”
柳檀云笑道:“不用了,我叫小一去要也是一样的。”说着,就叫小一去。
吕氏瞧着柳檀云又坐回宴席上,气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丫头早自己个叫小一去就是,何必多此一举闹到柳孟炎跟前,又叫柳孟炎觉得她不细致。
待过了一盏茶功夫,柳檀云的菜好了两样,那边欧华庭依旧未被人请过来。
吕氏亲自去了,半日里牵着个涕泪涟涟的欧华庭过来。
柳孟炎瞧见了,就道:“华庭,这是怎地了?”
欧华庭哽咽道:“表叔,我想父亲母亲了,往日里都是跟父亲母亲一起过节。”
柳孟炎叹道:“好个孝顺孩子,你父亲母亲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说着,瞄了眼柳檀云,心想那可是个跟自己父亲说两句话都要好处的主。
柳檀云不管欧华庭如何,仗着自己此时年幼,就先吃起菜来,又在席上拣了几盘点心,叫小一拿了托盘装了散给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拣了几盘子好菜并一壶好酒,叫人送给穆嬷嬷、耿妈妈、桂妈妈。
小一因跟着柳檀云久了,当真不忌讳吕氏夫妇,就叫人将点心菜收走。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是对眼前的事视而不见,便不去看她,又安慰了欧华庭两句。
欧华庭哽咽道:“表叔,我要回家。”说着,便当真嚎啕起来。
柳檀云被扫了兴,后悔先前没有当真走了,兴致缺缺地捏着一枚杏仁,小口小口地咬着,仰头看着天上蒙着一层薄纱的圆月,心想她死之后,不知她的孩儿如今跟谁一起过节……
正想着,忽觉周遭有些异样,柳檀云就低下头来,正瞧见柳孟炎、吕氏、欧华庭还有画扇等几个丫头一起看她。
因对儿女的思念被打断,柳檀云心里怒起来,伸手拍了下桌子,喝道:“当我是谁想看都能看的?”
画扇等人忙低了头。
柳孟炎冷笑道:“才打了华庭,如今竟敢在我面前拍桌子!”
柳檀云翻了个白眼,心里因想念儿女,一时又茫然起来,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进了骆家便能再见到那几个孩子;且骆丹枫比之柳孟炎上道,兴许自己再找旁人,也找不到这样的……想着,又不喜骆家里头人事纷杂,只觉得自己进了骆家必是要重新忍气吞声,看人脸色……茫然之后,复又失落起来,就从椅子上起身,向自己院子去。
柳孟炎只当柳檀云是做贼心虚,暗道正好趁着这会子收服了她,叫她老实听话,于是拦着柳檀云的路,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臂膀。
柳檀云叫了一声,然后瞪向柳孟炎,“没事别逼我说出难听的来!”
柳孟炎只听人说过柳檀云发脾气时如何,此时瞧着柳檀云当真发脾气,却也不敢当真逆了她的意思,唯恐她不知轻重地将他的事喧嚷出来。
柳孟炎悻悻地放了手,嘴里念叨着“好个怪脾气的丫头。”
柳檀云不理会柳孟炎,斜睨向欧华庭,冷笑道:“我打了你,什么时候打的?”
欧华庭只顾着哽咽,那边小丫头迎儿小声道:“少爷从二姑娘那边出来腿上就受了伤。”
“少爷?二姑娘?”柳檀云冷笑两声,“这房里没有少爷,只有姑娘,难不成就喊一声姑娘旁人就不知你说的是哪个?我倒不知我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姐妹,就叫你分不清楚,还要一二三四地排上号。日后若叫我听见这大房里的谁说一声二姑娘,我什么时候听到,就是谁的死期。至于少爷,你说的可是欧家少爷?”
迎儿忙道:“奴婢是随着少爷从欧家出来的,是以还该喊少爷。”
“从欧家出来的又如何?你如今吃的是柳家的饭,我才是你真主子。你如今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试试。”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要发作人,便是那人有理也能叫她寻出三分错来,暗道好个刁钻的丫头,三言两语,先无中生有弄出别人的差错来灭了别人的气势,这与那杀威棒有何不同?忙道:“檀云,大过节的,跟你表哥赔声不是就得了。”
柳檀云不理会他,冷笑道:“我正难受,一个两个还敢来撩拨我,你们找死我也就不用客气了。你说。”说着,指了下迎儿,瞧见小一搬了凳子给她,也不理会柳孟炎吕氏夫妇还站着,就自己个坐下。
迎儿抿着嘴,忽地听到一声“汪汪”,就看到红毛对着自己叫,唬得脸白成一片,后悔今日听了玉楼的话又撺掇欧华庭闹,就哽咽道:“欧少爷从姑娘那边出来腿上……就受了伤。”
“瞧见我打了吗?”
“……没有。”
柳檀云冷笑道:“没有的事你也敢往外说?可见你也吃里扒外的很。”
欧华庭到底知道该护着自己的丫头,就挡着迎儿道:“檀云,迎儿姐姐……”
“如何?欧少爷?”柳檀云拖着腔调问。
欧华庭一时也没了话说,只可怜兮兮地看向柳孟炎,因怕红毛冲他叫,就偎在柳孟炎身边。
柳孟炎再次劝道:“檀云,大过节的……”说着,忽地想方才柳檀云还自作主张拿了点心给她的丫头吃,怎这会子又说什么正难受?暗道难不成是这丫头疑心他偏疼了欧华庭?
柳檀云逼着欧华庭问:“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我就将你的丫头撵出去。”
柳孟炎见欧华庭不住地看自己,心里也煎熬起来,权衡一番,终究不肯得罪了柳檀云,气道:“不知好歹!”说着,就做出气恼模样,假意向书房去。
吕氏顾不得看柳檀云与欧华庭拌嘴,忙去劝着柳孟炎。
欧华庭眼睁睁看着靠山走了,憋着嘴,又不敢哭。
柳檀云也不理会柳孟炎,只在心里想着柳孟炎当真是出了名的会躲事,这躲得当真是不着痕迹,又问欧华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迎儿忙跪下磕头,因柳孟炎、吕氏都不在,也不敢胡说,就开口道:“姑娘……”
柳檀云指着迎儿道:“掌嘴,叫你开口了吗?”
小一听柳檀云说掌嘴,就去打了迎儿两巴掌。
欧华庭吓得脸都白了,傻傻地立在一边,瞧着迎儿脸上红了起来。
柳檀云扫了眼欧华庭,对欧华庭招招手,道:“欧少爷,你来说说。”
欧华庭见柳檀云冷着脸看他,哇地一声哭出来,哭道:“玉楼叫迎儿姐姐说的,是玉楼,不关迎儿的事。”说着,搂着迎儿就大哭起来。
柳檀云闭了闭眼,到底是正值佳节,且又想念孩儿的很,心软了一下,对欧华庭道:“欧少爷擦了眼泪去请父亲母亲过来过节。”说着,就云淡风轻地重又坐回座位。
画扇几个都疑心怎这么一会子柳檀云就好了,虽有疑心,却不敢问,忙哄了欧华庭去请柳孟炎、吕氏回来过节。
柳孟炎与吕氏回来后,都不过问方才之事,陪着柳檀云、欧华庭草草吃几口菜。
柳孟炎待要说散了,就听柳檀云道:“父亲,我的好处。”
柳孟炎不耐烦道:“不是给了你玉佩了吗?”
柳檀云道:“那个不算。”
柳孟炎一噎,劝自己莫与不懂事的小儿计较,就道:“回头叫你母亲给你送去。”
柳檀云答应着,又笑道:“迎儿随我过去吃月饼。”说完,就着拉着迎儿去她院子里。
迎儿忐忐忑忑地随着柳檀云过去,也不知柳檀云到底要怎样。
柳檀云留了迎儿半日,也不与她说话,只在心里想着今日欧华庭说话并未避着人,只怕明儿个外头人就都知道玉楼的事,若是当真不处置此事,岂不叫人以为自己好欺负,坏了自己先前那厉害的名;这会子要处置,那口说无凭,且欧华庭主仆又养在他们院子里,就似是有心要冤枉玉楼一般;左思右想,就觉此事该由着小顾氏去处置,既然是她纵着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滋事,就该叫她也不好过。想完了,心里就有了主意,随后瞄了眼不住战栗的迎儿,也不屑理会她,就叫人送了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