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自小便非常懂事,因为她有个比她还要孩子气的娘要照顾,她的娘亲姓云名霓裳,据说不只是貌美,贤良淑得是女子之中的典范,当然这都是师兄师姐们说的,云想衣却是不以为然,以为显然这是谎话。
娘亲是师祖的关门弟子,由来是受众人宠爱,师叔祖无一不拿她当个宝儿,皆因她善解人意喜好耍宝,是天山的开心果,此人性情迷糊得利害,做事常常丢三落四,还是个超级路痴,无论走去了哪里,脑子永远记不得路,在她自己的印象里,据说只有这条回天山的路,记得还算清楚。天山师祖各路精通,云霓裳却都只学了皮毛,只有轻功还算拿得出手,其他武艺皆是一塌糊涂,那一年她双十年华仍是尚未婚配,师祖叫她在爱慕她的师兄之中选一个她却不肯,非要下山游历一番,说是要找什么白马王子。
众师祖留她不住,却又十分不放心怕这傻孩子被人家骗便派了一个师兄暗中保护她,云霓裳行遍三国,倾倒无数公子,多少人爱慕她,却又只能远远看着她,当然这些都是她自己对云想衣说的,还有待查证。她并未嫁谁,也未娶谁,八年游历终不能融于山下世事之中,最后带着一身情伤回到了天山,继承了仙主之位,立誓永不下天山,她弟子无数,皆有师兄代替传艺,回到天山之后,这才懵懂发现竟然身怀有孕,这既是云想衣。
孩子出生之时,师祖为她调养身体这才发现她竟然身中寒毒,恐怕命不久矣,众人对她百般调养,问了她孩子父亲是谁,问了如何中的毒总也不说,自此无限爱意都给了女儿和徒弟们,尽管谁也不愿,可云霓裳,她的娘最终在她十三岁那年毫无预兆的长睡不醒,她身体关节仍然柔软,却毫无呼吸,脉搏已停,多少人都认定她已是身故,只云想衣不信,打造了一副水晶棺,将云霓裳放在了后山山洞,也真是神奇,她竟是尸身不腐,只头发一点点转白,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再未醒来过。
云想衣成亲之前拜祭母亲,第无数次研究了母亲遗留的手札,她有记事的习惯,可偏偏对她的爹爹只字未提,幼时曾问过母亲,她曾说过,爹爹是个人人敬重的英雄,再问是个什么样子的英雄她却不无讽刺的笑笑,喃喃自语道:“英雄能是个什么样?傻傻地重情重义呗……”
年纪小的时候娘亲常常给她讲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她常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就连天山的星星都是已故的亲人化作的,还说如果她死翘翘了,就也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她,保护她。云想衣最爱听娘亲讲故事了,她讲的故事稀奇得很,总有一个和尚领着三个和尚徒弟去西天取经,小的时候不懂,待大了些她曾问过娘亲,既是和尚,那只孙猴子怎么又和紫霞仙子纠缠不清呢,猪八戒还肖想嫦娥,下凡了还娶了媳妇儿,怎么那白龙马也有一段情事,这哪里来的六根清净啊。
娘亲便又给她讲,其实不论男女都一般模样,长大了便要历经情事,之后尝到了苦总也不甜便会死心塌地地拜佛求静,心无杂念,再也无欲无求,便成了佛门弟子,她不懂,娘亲却抱紧她喃喃嘀咕:“什么盖世英雄,紫霞仙子说的都是屁话,那些个人物肖想的女子多了,别说去争,想着便觉得累,若再有来世愿出生农家,找一个小小的青梅竹马便是一生,这才是正理!我的衣衣,将来莫要走娘的老路,娘给你寻一个竹马哥哥,这样就简单多了……”
于是便有了林瑾玉,她真的安排了女儿的情事,可她恐怕没有想到吧,青梅竹马又能怎么样,若是心中有两个女人,她云想衣是不屑去争的,这一点和她极为相似,那手札里面,唯一说过关于她的爹爹话值得推敲的只有一句:你我情意终抵不过什么狗屁仁义之心,不能见你他娶,便自行离去,从此再无相见可能,这便是我唯一想做的,君若无心我便休!
云想衣本来是不想认父的,她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爹爹,可青叔叔却说青黎对女子制度甚严,非又家族撑腰怕是难以立足,他便是当年下山保护娘亲的那人,却称对她爹一无所知,问得狠了,便只说要想找爹爹,必须入得云府认父认母,先前康王还要相争,可不知道青叔叔和他说了什么,后来竟是喜笑颜开的答应了,自此云想衣除了自己的娘亲便又多了一个爹,一个娘,还有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义父,和他家一堆的义母?这个有待查证,有待查证……
云五名老家还有个老太君尚在,只是她不肯来这繁华京城,守着乡下那老宅子说要埋在家乡。京城云家,云府有两子,长子名唤云天都,二十有一,此人乃是御前带刀侍卫总管,当值不在府中,次子云天远一十六岁,是一个孤傲美少年。云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嫡长女,此事轰动京城,更是大摆筵席,拜过了列祖列宗云父云母便高坐高堂,云想衣依礼为她二人奉茶,稍显有些别扭的小声喊了爹娘,直把云家夫妇乐得合不拢嘴,云母更是摘下祖传的手镯直往她手上套,云想衣推辞不掉,便就接过了戴在手腕之上,这手镯盈盈碧玉,带在她的腕子上,更显肤色似雪。
云天远也在堂中,云府喊他过来:“天远过来,这便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姐姐,云想衣,还不快叫一声!”
他冷哼一声,也不搭茬,云母急了走下座来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只打得他一个趔趄,委屈地瞪向云想衣,咬牙切齿道:“姐姐!”
云想衣应了声,就当没看见他的白眼,笑道:“这下我也是个有兄有弟的人了哈!”
云五名带着他引见了客人,那些个人睁眼说瞎话,有的说夸貌美,有的夸步态,还有的人甚至当众就为亲儿求娶婚事,皆被云五名以年纪尚小,还想多养两年打发了。云想衣在席间还见到了贺儒风,他与她眨眼睛只当不识,云五名介绍一番,说他是京城有名的贺家之子,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一顿施礼来施礼去,真如初识一般。
上位席间,青黎的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赫然在列,云想衣不由得感叹,这云家还真不能小瞧,好大的面子啊。一一见礼过后,云五名被云母叫走,便叫她与皇子们聊聊,她颇为局促,见那青璃笑吟吟地盯着她,不由得反感,恨恨得瞪了他一眼,青璃皱眉:“你以为本殿下愿意来这看你么?其实是太子有事,托我前来云府送礼的。”
云想衣只当没听见也不搭理他,与青玖问道:“四皇子的腿今日可有不适?”
青玖摇头笑道:“药浴我回去自己泡上一会就行了,云姑娘只安心在云府住下,有时间去看看就行了。”
他二人聊起了病情,大皇子二皇子不时也插上两句,几人竟是将我们的五殿下撩在了一边,他脸色铁青,顿时挂不脸了,大声喝道:“礼物本王已经替太子带到,就不多留了!”说完竟是甩袖而去,走到门口遇见正往回走的云五名,怎么挽留也没留住。
云想衣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中畅快,大皇子二皇子相视而笑,青玖端起酒盅以袖遮掩轻笑起来。
忙了一天,云想衣随父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已是深夜,云父怜她劳累便叫婢子带她下去休息,云府为她准备的卧房在云府的深处,那里有一片竹林,竹林之后又有阁楼,云想衣白日里一眼喜欢上了,此时沿路只有星星几盏灯笼高挂,婢子提灯走在前面,云想衣慢悠悠跟在身后,冬日里寒风凛冽,竹林呜呜作响,云想衣竟觉有些害怕了,蓝夜和小草都还在皇子府,明日才来,她一向对此神灵鬼怪之事深信不疑,这都要怪她的娘,总给她讲鬼故事,幸好一路无事阁楼一片通明,想来云五名也是怕她一女子害怕,便命人点亮了许多的灯笼,挂在各处,楼上闺房之内,还有一大明珠闪闪发光,只映得屋内亮如白昼。
云想衣坐在床上,屋内不知如何取暖的,竟是很温暖,那婢子弯腰道:“奴就在楼下,有事大小姐便喊奴就是。”
“你叫什么名字?”
“奴唤映绿。”
云想衣笑道:“好吧,映绿你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那映绿应声下楼,她四处打量这闺房,云家夫妇可真用心,这楼上闺房女子用品无一没有,竟是一一摆设无不精品,那大明珠便放在桌上的立托之上,她有些困了,觉得刺眼便伸手拿了旁边的遮布将它盖住,顿时屋内便暗了下来。
昏暗的光线更使人觉得困意上涌,云想衣脱下棉袍,鞋袜翻身上床,那被子也是丝软温暖,甫一盖上只觉得舒适温暖,闭上眼睛,刚一睡着,忽听有人哭泣,顿时惊醒,坐立起身,只见窗外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晃来晃去,在明珠的余光之下,只觉得恐怖诡异:“谁占了我的床……你给我下来……出来……嘿嘿……那是我的床,我都睡了二百多年了,你是谁……”
云想衣早在他说下来的时候便跳下床来了,她失声喊道:“映绿!映绿!”却是无人应她,楼上楼下竟似无人!
“你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别住我的床!”那身影厉声喊道,竟是真的伸手仿佛要推开窗户,那只手的影子眼看就要到了窗口,云想衣只吓得瑟瑟发抖大叫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