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此时面色潮红,神情激昂,他高声吟唱起来:
“万里罡风起幽山,三千弱水荡边关。
北东西南任驰骋,风林火山我在前。
烟波江上寻芳客,冥王府中逍遥仙。
棠棣聚散自有命,各领风骚数百年。”
洛如风跪在地上细心聆听。当听到后面几句时,自己忍不住啜泣出声来。未来之事尚不可知,因而有些词句他并未懂所指为何意。但是最后一句他听得分明,“各领风骚数百年”,未来自己会屹立于整个时代之巅,傲视群雄,引领风骚!
他激动地跪在那里,口诵心惟,字字回味,胸中热血澎湃。日后定当苦心修炼,大展雄风,不负自己的凌云之志!
听到洛如风的卜辞,阿飞也能听得出自己的这个兄弟将来定会叱咤风云,心中为之欢欣鼓舞。这下如风可不用再忧心忡忡了!
想到自己,他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他非常期待老人给自己的卜辞,将会阐述自己怎样的一生命途,但是心里自知,自己资质有限,不像洛如风那样天生就继承家族强大武魂,地位又十分卑微,以后恐怕会跟洛如风不啻天渊,再也难以为伍。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造化弄人,心有不甘啊!
就在三人全神贯注于老人为洛如风作命运之卜时,结界之外,被道威震晕、伏在桌上的那几个客人中,有一个身形缓缓动了起来。他醒了!
醒来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在二十来岁的青年。此人蓬头垢面,衣着邋遢,腰间别着偌大的一个酒葫芦,一身酒气熏人。他虽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但也算是五官端正,面庞清秀,颇像个落魄潦倒的秀才。
这人虽是醒过来了,似乎酒还没醒过来,眼神依旧迷离飘忽。
此刻,他信手抽出酒葫芦,惺忪地看着眼前着四个人,痴痴笑笑地喊道:
“你们这是……在干嘛呢?咦,我刚才怎么……睡着了?难道是被这位……何先生给打晕了?何先生,这是要抢我的好酒吗……”
三人本来还不以为意,以为只不过是个酒鬼道行稍微高点,先醒过来罢了。当这个酒鬼醉醺醺地道出“何先生”的称呼时,心里都咯噔一惊,他们都低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酒鬼!
盘膝而坐的老何,听闻此言,撑着剑站立了起来,却没有撤去结界。结界内的阿飞感觉到,界光增亮,剑意更盛了几分。
老何眼睛微眯,打量起结界外的这个酒鬼来。
贪杯之人,或为性好嗜酒,饱口腹之欲;或为人情世故所伤,因寄所托,借酒消愁,逃避现实。而此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沉迷于酒,不是少年放荡,纵情声色,就是假痴行癫,暗藏锋芒,隐忍韬晦,不可小觑。
“阁下何以知道我的名讳?莫非适才一直在假装晕厥,伏在桌上听我们讲话吗?”
那酒鬼打了个酒嗝,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说道:“那倒不是。何先生真是抬举我了,我这酒鬼虽然自诩有点实力,但还没到能从何先生的道威中挺过来的份上。刚才确实是被你给震晕了,不过我比他们道行高点,醒过来得也就早点!”
他揉了揉迷离的醉眼,继续说道,“这柄易剑,这极尽锋芒的剑之道威,威名远播,如雷贯耳,还需要我偷听你们对话,才能知道你的身份吗?”
老何一听,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醒来得早点。若真是假装晕厥,蓄意偷听别人谈话,未免也太心机深重了!
老何自知理亏,满是歉意,对年轻酒鬼说道:“小伙子,实在对不住!我与这位老前辈适才有点误会,差点动起手来,释放道威,连累大家受点委屈了!”说罢,欠身行了一礼,算是赔罪。
年轻酒鬼淡淡地瞥了一眼,似是不屑。
“呐,能够被何先生这样的武道强者震晕,我或许应该自豪才是吧!您掌道一方,犯不着对我这种蝼蚁之辈行礼赔罪。今日之事,叶凌记下了!就当是前辈亲自教诲,勉励我奋发图强,日后用实力捍卫我帝室威严!”
说完这句话,酒鬼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何,眼里哪还有半分醉意,此刻锋芒毕露,面目狰狞!
叶凌!
老何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醉醺醺的潦倒之人,会是他!
老人听到这名号时,紧闭着的双眼皮霍地睁开了,目光矍铄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酒鬼!
这个邋遢的酒鬼,竟然是凌天帝国的太子,叶凌!
怪不得他心有不甘,对何足道出言嘲讽,现在事态有点严重了。
六大道门坐落在两大帝国境内,虽然在地理位置上为帝国所属,可是天下黎民推崇武道,以修武为荣,六大道门便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在他们的心目中地位远超于两大帝国的皇室。皇室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但六大道门实力雄厚,不受两大帝国控制管辖。反而是帝国皇室,隐隐倚仗受制于诸道,有失帝王的风范。
皇室贵族虽然表面上对诸道礼数有加,心里却耿耿于怀,对诸道在帝国内的强硬和霸道非常敏感。
老何挥手撤去结界,把挽着的双袖捋了下来,微整了下衣衫,左手持剑,双手作揖,低头向叶凌行礼:“归鸿道剑揭谛,何足道,见过太子!”礼毕,老何正身站在了那里。六道揭谛就算是见到凌天帝王都无须行礼,对叶凌这个太子作揖,便已很是客气了。
小小洛水镇上的两个毛头小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们平时只有在故事里才会听到的大人物,今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跟他们一起喝酒聊天的老何,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剑揭谛,何足道!
这个被震晕在桌上、后来才醒过来的邋遢酒鬼,原来是当今太子,叶凌!
至于这个为他们占卜的白发老人,虽然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是连何足道这等巨擘称他为前辈,恐怕也是武道中成名已久的传奇人物吧!
短短半天里在这酒楼中发生的事情,令这两个小鬼一时难以消化。
那叶凌摆了摆手,略显不屑。
“何先生何须行礼,小子我可承受不起。只是何先生,我皇室虽实力偏弱,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道行可弱,帝威不减!”
何足道脸色也冷了下来,一双眼睛中锋芒渐露。
“何某谨记殿下教诲!”
他生平向来不拘小节,仗义执言。虽然是自己有错在先,但不知者不为罪,叶凌贵为堂堂帝胄,打扮得如此邋遢落魄,又岂能怪别人有眼无珠?!借题发作,小小晚辈,居然在自己面前摆起架子来!
叶凌垂手一拱,面无表情地对着何足道和老人说道:“不敢打扰二位前辈了,告辞!”转身便欲离去。
这时,老人突然开口了:“且慢!”
叶凌停住身形,头也不回,冷冷地问道:“老前辈,还有何见教?”
老人手捋胡须,呵呵笑道:“见教不敢。我与凌天帝室素无往来,正所谓相见即是缘,老朽与殿下因缘际会于此地,有几句命运卦辞想要赠与殿下,不知殿下可愿听否?”
叶凌听罢一怔,这老人的身份他虽然不知,但看这情形,居然能让一方揭谛为之护法,自然非同凡响。命运卜辞之说,无论是否当真灵验,反正对他有益无害,不妨听听。
他脸色骤变,满脸堆笑,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轻轻叩首:“晚辈叶凌,恭听前辈教诲!”
刚才挂在嘴上的帝室威严,荡然无存。
何足道站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刚才还是唇枪舌剑,剑拔弩张,这叶凌一副发难的架势,老人也是看在眼里,为何却又主动帮他作卜?
老人周身道意氤氲,绿光泛起,光圈显现,窥测时空的玄妙道法再度运行。
不一会儿,老人的高声吟唱开始响起:“太子叶凌,跪听命运卜辞!”
“万般酩酊为哪般?九天飞叶可凌天!
蚍蜉力可撼六道,王霸雄图起一旦。
棋掌世间生灵运,烈酒焚寂乾坤乱。
纵有蛇蝎千条计,难逃狼心万剑穿。
听到“难逃狼心万剑穿”一句时,叶凌本来匍匐在地的身形渐渐挺了起来,满脸的阴沉冷漠,一声冷哼发了出来,高傲地俯视着面前四人。
“前辈原来是消遣起晚辈了!命运卜辞,嘿嘿,我帝室龙运岂是你等所能掌控得了的!未来之事,咱们走着瞧!”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酒楼外大步走去。
倒在地上的酒葫芦,被他狠狠一脚踢去,四分五裂,酒水洋洋洒洒了一地。
看着愤然离去的身影,老何怒骂一声:“没有教养的狗东西!”
那叶凌并未走远,正好听得何足道这声怒骂,眼中凶光外露,心底暗道,好你个何足道,咱们就此结仇了!总有一日,非要你栽在我的手里!
何足道看着老人,怒气未消地道:“此子狼心狗肺,辜负前辈一片好心!命运神通,劳神耗力,何某替您感到不值!”
老人并未睁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何先生无须恼火,老朽此行本就是为了相人。刚才的卜辞你也听到了,此子虽然虎狼蛇蝎般心肠,凶残暴戾,但也是天纵之资,惊艳绝世,将来或许会遗患无穷!何先生耿直之人,虽道行高深,也要提防小人奸诈,暗中作祟!”
何足道颔首称是:“多谢前辈提醒!”
老人继续说道:“好了,还有这位阿飞小友的卜辞,也一并作完吧!”说罢,继续运起命运神通来。
老人身上流光转动,稀疏的头发和胡须随风轻轻摆动着,额头上的汗珠渐渐渗了出来。
此刻他脸色互明互暗,阴晴不定,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
阿飞跪在地上久久未见老人作声,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到老人这般神情,不由得烦躁焦急起来。何足道以目示意,让他清心静待。
一盏茶的功夫,老人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三人正欲近前相候,老人突然猛地一咳,殷红的鲜血咳了出来!
三人大惊失色,赶忙过去搀扶老人,却被老人大声喝住,他霍地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吟唱道:
“冰火何为源?剑意分快慢。
幽夜啼血后,根基方得全。
世道自此起,天道本艰难。
上方重逢时,人间已十年。”
吟罢,老人身形一软,瘫倒了下来。
阿飞赶忙搀住老人,扶他坐下。老人面色苍白如纸,急促间大口呼吸不迭,又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何足道见状,慌忙从袍袖里取出一粒丹药来,给老人服下。半晌,老人渐渐恢复了过来,脸上恢复血色。阿飞刚才被老人吓得六神无主,站在老人身边不停地流泪。
老人神情十分激动,嘴里不停叨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人看到老人安好无事,这才放下心来。阿飞扯起衣角擦净眼泪,跪在地上不停地给老人磕头。老人看向何足道,示意他把阿飞扶起来。洛如风坐在老人身边,疑惑地问道:“老前辈,为何阿飞这首卜辞如此晦涩难懂,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老人似乎心情很畅快,拍了拍洛如风的肩膀,欣然说道:“风云际会,各有机缘。天意如此,岂可道破?方才的卜辞其实只是一半,其后的命运,一片空白,我也无从窥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后机缘到时,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后来自会知其中玄妙!”
听老人说道阿飞的卜辞才仅是一半,如风和阿飞都是大吃一惊,他们俩没有想到,轮到阿飞问卜时,会横生如此多变数,求到的卦辞又是如此怪异不堪。阿飞本来是指望通过命运卜辞来预见未来,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反而变得更加迷茫了!
何足道站在身边,双眼闪烁有神,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幽幽地问道:“请问前辈,晚辈可否求一卜,看看武道目下时运如何?”
“不必了。这个我在出门之前就已经卜过了。”
“结果如何?”
老人抬起头来,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何足道,良久未言。
过了一会,他以神念传音,暗暗回复何足道:
“何先生,眼光要放长远。新的时代,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