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很热,太阳像火炉一样蒸烤着人间。
午后两三点,正是上班时间,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但车辆还是不少,让人不由得怀疑:难道开车的那些人都不用上班吗?
绿灯亮了,站在斑马线上的柯晴悠和其他行人一起,撒腿疾步跨过对面街道。
居住在大城市里就是这一点不好,车辆行人总是太多,交通拥挤,空气质量差。每当被困在人潮车阵中等绿灯的时候,她就好羡慕居住在乡村的人们。
前方,一个鹤立鸡群却瘦弱得像水边柳条的身影印入眼帘,柯晴悠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张瘦削得可怕,却又很熟悉的脸。
“丹昊?你……怎么是你?”她叫住无主孤魂般飘到身前的女孩,望着她干干瘪瘪,几乎能被风吹走的身子,怎么也无法把她和大学时代坐在她面前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张丹昊连在一起。
当年的张丹昊虽然高高瘦瘦的,但精神却很好,是个性格开朗,脸色红润的女孩子。可是,她现在这模样简直跟鬼没什么两样,瘦得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一身的骨架,不知该说是行尸走肉还是千年僵尸好一点。
“晴悠……是你啊……”脸色灰败的张丹昊半扶半靠在柯晴悠身上,有气无力的给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空洞的眼里没有丝毫神采。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心疼的把她半拉半扶进旁边一家甜品屋里,柯晴悠扶着她坐下,又招来服务生点了两杯饮料。
“能碰上你……真是太好了……”张丹昊两手支着头,干瘦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再不停下来歇歇脚,我就支持不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帮她把吸管插好,柯晴悠担心的看着她渴毙了似的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
“没什么……我只是……”终于补充了体能,张丹昊的眼睛眨了眨,眼角突然滑下两行晶莹的泪珠,“你说,男人这种动物到底算什么呢……”
低低的呜咽声溢出她泛紫的唇瓣,柯晴悠第一次看到张丹昊哭泣的样子。过去那个性格开朗乐观,像个大姐姐一样的女孩,竟然在她面前失声痛哭了出来。
哭过之后就是一股脑的倾诉,柯晴悠静静的听着她悲惨的遭遇:大学毕业,离开岁寒学院以后,张丹昊先后交了两个男朋友,第一个后来加入了传销,不只把她骗进了他的传销团伙,还骗走了不少她和亲戚朋友的钱,让她人财两空;第二个就更过份了,就在他们即将要论及婚嫁的当儿,竟然和她的好友勾搭成奸,而且还是在她的房里、她的床上,被她和家人捉奸在床……
“你说,男人到底算什么……”张丹昊双手掩面,不敢哭得太大声引来旁人的注目,又压抑不住痛哭一场的欲望,两肩抖得瘦弱的身子几乎快要散架。
男人?老实说,她也不了解这种动物。柯晴悠坐到张丹昊身边,张开双臂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抚慰她。
对于男人,她的了解范围只局限于她逝去的爱人时昕逸、她的老爸以及她目前的上司李吉,其余的雄性动物她一概不了解。
说起男人,柯晴悠就忍不住想起她失去的爱人。逸啊,那么年轻有为的逸,那么温柔深情的逸,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泪意盈上柯晴悠的双眼,她紧紧的抱住张丹昊,埋首在她瘦弱的肩上,鼻尖开始发酸。
怎么办?她也好想哭,听着张丹昊痛苦的哭泣声,她好想也跟着哭出来。
虽然已经答应过爸爸妈妈、时伯伯和时伯母,甚至也在逸的墓前发过誓:从恢复上班的那一天起就不在人前哭泣。
可是她忍得真的很辛苦,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就这么陪着张丹昊一起哭个痛快?就这一次就好?
头碰头,面对面,两个女孩用着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低低的哀哀的哭泣,哀悼她们各自不幸的恋情。
不知哭了多久,当柯晴悠的双眼再次感受到熟悉的刺痛时,张丹昊的声音也已经哭得沙哑。
幸好她们坐的地方在不起眼的角落,又有盆栽隔开了外界的视线,否则一定招徕众多关爱的眼神。
“叮铃铃……”刺耳的闹铃声响起,柯晴悠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张丹昊掏出手机,原来是她调的闹钟时间到了。
哭了这么久,张丹昊的眼睛红得充血,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看起来好狼狈,柯晴悠知道自己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近来一直压抑着不哭,她的眼睛已经不再像几个月前一样只要稍稍流泪一会,眼眶四周就会一阵阵刺痛了。
“我跟心理医生预约的时间到了,”极力使自己恢复正常的张丹昊对着柯晴悠红肿的眼睛说,“谢谢你听我发泄这么一大堆心理垃圾。”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柯晴悠不好意思的掩下长睫,止住还想再哭的心情。
真是汗颜啊,本该充当安慰人的角色的她,竟然哭得比人家还惨。只是,心理医生?张丹昊的情况有糟到必须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吗?
拍拍脸颊站起身来,张丹昊临走前对她说:“晴悠,其实我还是比较羡慕你,至少你的他至死也没有欺骗过你什么,不像我,一再受骗上当,最后还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看着她游魂似的背影,柯晴悠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知道该对她那一番话作什么反应。
羡慕她吗?她有什么好羡慕的?所爱的人虽然没有在感情上欺骗过她,却让她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见到他。
这样的她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和张丹昊又有什么差别?不都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吗?
跟在张丹昊身后,离开了那家甜品屋,柯晴悠也不想再回到公司里,反正也快临近下班时间了,有了总经理特赦令的她,完全可以到处游荡。
只是跟张丹昊的相遇让她心底再次泛起了那股刻骨铭心的伤痛,离那一段泪水浸泡的日子已经多久了呢?似乎那时才是四月中下旬,而一转眼,竟然已经到了秋天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眼已经过完一个夏季了吗?一心沉浸在伤痛里的她内心一直处在冰雪飘零的冬季,竟然对外界的季节变化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中又走上斑马线,看到对面的红灯,柯晴悠停步在人群中,两眼望着对街发呆。
绿灯亮了,四周的人开始快步走过斑马线,只剩下柯晴悠一个人突兀的伫立在路边没有动,脸上的表情脆弱而茫然,像个迷路而无所适从的小孩。
人潮涌去,红灯转而亮起,对面的车辆开始奔涌。
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切到她面前,副驾驶座的车门滑开,手握方向盘的男人探头过来朝她绽开善意的微笑:“柯秘书,上车吗?”
“韩先生?”柯晴悠意外的惊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受他的邀请,但最后还是在他期待的目光和其他车辆催促的喇叭声中,配合的上了车。
“真是巧啊,没想到等个绿灯都能遇到柯小姐。”两眼紧盯着前方的路面,韩凡轩唇边勾着一抹浅笑,颈际微微松开的领带和解开的两颗衬衫扣子丝毫不影响他的潇洒气度。
“是呀,我也没想到发个呆也能被韩先生逮到。”柯晴悠撇开和张丹昊相拥而泣了一下午的伤感情绪,振奋起笑脸,回给她上司的死堂一朵笑花。
世界果然很小啊,似乎今天她遇到熟人的机率很高,先是大学同学,再是上司死堂,接下来还会遇到谁呢?
“冰敷一下吧!”一块包着冰块的洁白纱布递到柯晴悠眼前,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接过,两眼中有些茫然。
“哭得眼睛都肿了,出什么事了吗?”韩凡轩低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叫人听不真切的心疼,朝她望来的双眼中满是怜惜。
“谢谢,我没事,只是遇到老同学,聊了些不太开心的事……”透过车内镜,看到自己那双又红又肿像草莓一样的眼睛,柯晴悠这才明白他递给她冰块的意思,脸一红,她立即垂下脸,用那块包着冰块的纱布掩住她的双眼,也掩住她狼狈的模样。
太丢脸了,她竟然顶着一双红肿的兔子眼在街上走了半天,难怪别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很怪异。现在还被上司的死堂看到,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