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大步跨入房中,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全身缠着绷带,手脚被绑,无法动弹,此时正惊恐地看着他,正是被打成重伤的杨峰。
穆云双眼微红,一把掐住杨峰的脖子,喝问道:“烈弓堂在什么地方!”
在穆云的心里,如果只是要取穆庄商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若取得走,就给你,你若取不走,只能怪你能力不够。可是袭击穆庄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尤其是搞出这么多人命之后。
十多年前,穆云只是个孩子,他身糟剧变,险些丢掉性命,多亏穆庄人出手相救,轮番抚养,才长大成人。他喜欢药材的香味,长年住在韩医仙家里,韩医仙也因没有子嗣,视为己出。韩医仙于穆云,更像是另一个父亲,直到跟了他的师傅修行,才离开医馆。
虽然穆云自立后很少回医馆,偶尔见了韩医仙,也是老头儿来老头儿去地叫着,好像有点不尊敬的意思,但那正是感情深厚的体现。所谓亲人就是这样,即便数年不见,深藏心中的感情也是不会动摇的。如今为了商道,烈弓堂之人竟然不惜驱赶妖兽,前来攻击,不仅伤害了村民,还害韩医仙丢了性命,这份仇,怎么也要十倍还来。
杨峰看着穆云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好像心脏被人捏住,微一用力就可能命丧黄泉,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先前野兽们发动冲锋的时候,他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现在已经过了半日,不用想也知道村子会变成什么样子,穆云满脸怒容地冲进来,看来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穆云见他不答,一个耳刮子就抽了上去,大喝道:“说!”
杨峰被抽地傻了,直愣愣看着穆云,半天才蹦出一句:“边城东街石榴巷子。”
穆云暗自记下,但还有几个疑问,需要杨峰来解答,问道:“你们堂主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取穆庄商道?为什么要攻击村子?”
杨峰一哆嗦,全身冒汗,两眼发直,说道:“我们不想攻击村子,我们只想共用商道,没有恶意。”
话音刚落,“叭”得一声,杨峰脸上又浮出一个大手印子。
穆云想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有妖兽造成的毁坏,与村民们的死状,又给了杨峰一巴掌,怒道:“这叫没有恶意?”
杨峰大气都不敢喘,只好自顾自哆嗦着。
穆云突然一转念,想到穆庄商道开通时间不长,连商队都没有几个,烈弓堂是如何知道?通常商道的发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为了保证利润,减少竞争对手,商队会对新兴商道的存在严格保密,而且穆庄人也不会把消息透露出去。
但烈弓堂不仅正面进攻,还在林子中布下大阵,又设调虎离山计引穆云离开,准备如此周全,除了对穆庄十分了解外,定还有高人指点。
想到此处,穆云突然想起与杨峰同路的神秘黑衣女人,莫非……
穆云抽出剑来,抵在杨峰脖子上,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商道的?谁是幕后指使?”
杨峰脸上火辣辣得疼,他盯着剑,生怕穆云一抖就把脖子给抹了,怯生生地说:“没……没有什么幕后指使,都是堂主的命令。”
穆云沉思片刻,这种情况下,杨峰应该不会说谎,那么这个所谓的堂主,应该是个心机颇重的角色,那个女人应该已经回去报信了,烈焰弓堂很可能有下一步动作。
“不,不,”杨峰好像想到什么,一边把脖子往远离剑的一面移,一边补充道:“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堂主对她言听计从,她说穆庄道有大量钱财可取,所以,所以……”
穆云心中一惊,果然与那个女有关,但穆庄不过是个小山村,唯一值钱的就是商道了,村子是否存在,与商道没有丝毫关系,就算是要夺了商道,也没有必要召唤鬼豹人这等凶兽。那个女人修为高深,可能的目的不只如此。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你们提供信息?”
杨峰道:“不知道,半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好像与堂主很熟,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对,对,这把剑,就是她给我的!”
穆云心中又是一惊,这剑大为古怪,不仅威力巨大,似乎还可以通晓主人心理。使用几次,效果惊人。还不等穆云进一步询问,许先生推开被踹破的门,走了进来。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轻摇了两下,走到穆云身边,说:“问出什么了吗?”
穆云看着许先生,想想也没什么太有用的信息,便摇了摇头。
许先生习惯穿一身白衣,不过这衣服也太白了一点,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沾染。他轻拍穆云肩膀,以示安慰。
穆云本也不是什么好取人性命的人,就把剑收了起来。
杨峰呼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房间一下子陷入安静,好像有什么风雨要来了。
穆云把刚才问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与许先生听,希望他能给点见解。许先生名许渊,是个不弟秀才,十多年前赶考,冲撞了考官,被取消资格,他那时年少,性子也烈,干脆弃考入山,住在了穆庄。
随着年纪增长,加上山林风景多年熏陶,许渊已经变得十分沉稳,行事颇得人心,村中有什么事情都会找他商量。
听了穆云所说,许先生思索片刻,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其他事情,便凑到杨峰身前,仔细端详,想从他换下的衣服上找到什么线索,可是那上面除了一个刻着“烈”字的木牌表明身份外,也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
片刻之后,杨峰突然身子大震,抖动起来。
两人一惊,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杨峰口吐白沫,双眼上翻,脸上横肉不自然地扭曲起来,表情狰狞,全身肌肉紧绷,没几下就撅了过去。
穆云全身冒汗,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许先生蹲下身来,在杨峰尸体上仔细查看,片刻之后,道:“是慢性毒。”
穆云心下生疑,却又不知疑在何处,也不多想,便跟着许先生引导,看向杨峰后背,只见黄铜色的皮肤上,有道快要愈合的浅浅的伤痕,像蛇又像弓,说不清楚是什么。
许先生好江湖杂书,对毒也有些了解,解释道:“这是一种叫做‘君子香’的剧毒,视之无色,食之无味,却有淡淡香气,最短发作只需数日,最长可以在人体内潜伏十年,时间越长,死状越恐怖。毒发之时,无医可救,就是这等惨象。”
杨峰刚刚死去,皮肤便开始发黑溃烂,血管也好像堵了什么沙石一般,分外突出。
许渊继续道:“这种毒只能从伤口进入,他并无其他外伤,这个伤口略新,想来是近日才被下毒。联系你刚才说的,很可能是那个女人为封口所做。”
穆云心中振荡,却不知如何理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许渊深吸一口气,说:“穆云,不管是何人下毒,这件事可能不只穆庄商道那么简单。你是村子中唯一的修灵者,看来,你要去烈弓堂探查一番,才能知道真相,保村子和平。”
穆云连忙起身,对着许先生行了一礼,正色道:“是!”
其实即便许渊不说,穆云也会去找烈弓堂理论,不然他们还是会来找麻烦,现在杨峰死了,到时他们反咬一口,村民没有对证,道理上还要吃亏,不如先去烈弓堂探探风声,也好再做应对。
许渊微微一笑,说:“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挑个时日,就上路吧。”
许先生说完,穆云只觉一股疲惫之意爬满全身,心中杂念如乱麻,也不想其他事情,就往自己家中去了。
***
穆庄的夜安详恬静,北门处还有片片灯火,那是人们正在修缮被毁坏的院门与石墙,一些人把野兽的尸体拖到大街上,一些人正在粘着被撞的透风的窗户,还有一些正跪在尸体旁嚎啕大哭。
不管结果如何,房屋可以重建,伤痛可以抚平,可是死去的人们,要怎么才能回来呢?
有些嘈杂的北门,难以入夜。可穆庄东面的空地,却是静得如同坟墓,其实,这就是坟墓。
一块块墓碑连成一片,浅浅的风从林子里吹来,掠过坟地上方,仿佛带走了人们对死者的纪念。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林子中钻出来,蹑手蹑脚地在这墓地中前行,他提着灵力催光的暗灯,时而左看看,时而右看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停在一块白色的碑前。
已是深夜,四下无人,他提了提神,轻唤一声为自己壮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铁锤和一只凿子。
“当!”铁锤与凿子撞击的声音从安静的墓地传入漆黑的夜里,没有发出任何回音。
“当!”他敲下了第二锤,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锤子与凿子在他灵活的双手中就像有了生命,正在跳一支欢快的舞蹈。
昏暗的灯光下,墓碑上的三个字忽隐忽现,就像在控诉这种死而不宁的生活,那三个字是——东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