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这只是一个比方。其实旋转的现代社会和这个实验有很多相同之处,频繁的刺激接踵而来,人们生活在目不暇接的紧张打击之中。大家拼命地在预防伤害,采取种种未雨绸缪的手段。殊不知某些伤害正是在预防之中发生,人为的干预常常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所以人们有时需要无奈,需要阿Q,需要随波逐流,需要无动于衷听其自然……
我说,我对于这个心理学经典的实验没有发言权。如果布雷迪先生只是借此证明强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致病,无疑是正确的。
停了一会儿,我对她说,你刚才问假如是我,会在猴子中做怎样的选择?经过考虑,我可以回答你--我愿意做那只得了“胃溃疡”,仍在不断掀动压杆的猴子。朋友惊讶地笑了,说为什么?她问过许多人,他们都愿做那只无助然而健康的猴子。
我说,那只无助的猴子健康吗?每隔二十秒钟准时到来的电击,是无法逃脱的、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恶性刺激,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会瓦解意志和身体,让它精神失常或者干脆得上癌症。
它暂时还没有生病,那是因为它的同伴不断地掀动压杆,为它挡去了许多次打击。在别人的护翼下活,把自己的幸运建筑在他人的辛苦与危险中,我无法安心与习惯。
再说那只无法逃避责任的甲猴,既然发现了可以取消一次电击的办法,它继续摸索下去,也许能寻找出更有效的法子,求得更长久的平安。压下去,拖延时间,也许那放电的机器会烧坏,通电的线路会折断,椅子会倒塌,地震会爆发……形形色色的意外都可能发生,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一百种可能性在远方闪光,避免一次电击,就积累了一次经验。也许实践会使它渐渐熟练起来,心情不再紧张悲苦,把掀动压杆只当成简单的游戏……不管怎么说,行动比单纯的等待更有力量。一味地顺从与观望,办法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无望,呕血的猴子无奈地掀动压杆到最后一刻……即使是这样,那我也绝不后悔。
因为--
假如我和那一只猴子是朋友,我愿意把背负的重担留给自己。
假如我和那一只猴子是路人,我遵照我喜爱探索的天性行事。
假如我和那一只猴子是敌手,我会傲然地处置自己的生命,不在对方的庇荫下苟活。
所以,天造地设,我只能做那只得“胃溃疡”的猴子了。
人免不了要遭受不幸和痛苦,痛苦对人也有它的用处。这就像若没有大气的压力我们的身体就要爆裂一样,人若没有艰难和不幸,一切的需要都能满足,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绑匪的字条
我和妻子都是旅行者,因此家里不订报纸杂志,订了也没法看。说来惭愧,我读的报刊大多是机场、码头随买随丢的那些刑侦破案读物,原来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后来发现那里刊登的许多案件实在好看。也曾自警是否阅读品位下降,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未必。这些读物往往真实而又有吸引力,正可以比照我们许多文学作品的虚假而又令人厌倦;更重要的是,刑案是生活的极端状态,而极端状态总会集中社会神经的末梢,具有不少思考价值。
你看手边正好有一份《法制文摘》,刊登了1997年8月1日在湖北省破获的一起绑票杀人案,读起来就很有意思。这起绑票杀人案其实早在8年前就发生了,侦查了很久没有结果,而在1997年下半年,一位名叫吴忠义的刑侦专家在旧案卷中看到了绑匪写的一张纸条,立即断定作案者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于是快速确定了侦查重点。
那张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过桥,顺墙根,向右,见一亭,亭边一倒凳,其下有信。”
一切有文化素养的读者一定会赞成吴忠义先生的判断。看来写这张纸条的罪犯竭力想把句子所传达的信号简缩到最低限度,但他忘了越简缩越能反映文化功底。为了用寥寥数语把藏信的地点说清楚,选择了以动词指引的最佳方式,动词又选了四个准确而不重复的单字,简直难于删改;更有趣的是这个句子读起来既有节奏又有音韵,只能是古文修养的自然流露,要掩盖也掩盖不了。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破案是容易的,果然,罪犯是一名大学讲师。他的生命虽然罪恶,却已与文化长在一起,文化揭发了他。
文人犯罪,屡见不鲜,现代的高智能犯罪也已层出不穷。但尽管如此,当我读到这张纸条时还是禁不住感叹一声:“太浪费了!”这样的文字用在这样的地方是浪费,这样的文字连接着这样的灵魂是浪费。
文化揭发了他,他也揭发了文化,那就是:“文化”一词涉义太泛,极易混杂。文化知识并不等于文化素质,文化技能更不等于文化人格。离开了人格,文化人便是无可无不可的一群人,令人十分疑惑,不管他是否浑身书卷气,或者满头博士衔。
唉,文化!
就智能来说,也需要有训诫,没有了训诫,正确性将永远不能获致。
被母亲诅咒的将军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而是将军中的将军。他不仅在自己国内被挑剔的国人称之为“真正的军事天才”,在世界军事领域,他也享有盛誉和崇高的威望。可以说,他是人类的精英。然而,谁又能够想到,他打小,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诅咒,预言他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都知道,母爱是无私的伟大的,大多数母亲正是如此。然而,也有少数母亲因为各种原因,并不全都对自己的孩子满腔爱意。他的父亲是位牧师,34岁时,娶了16岁的正值如花妙龄的母亲,事实上,母亲结婚时还是一个少女。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夫少妻”型家庭,丈夫自己对妻子宠爱有加,久而久之,让年轻的妻子养成了任性娇纵的性格,动辄发脾气。而且,她还有洁癖,十分讨厌肮脏和不整洁。而小时候的他十分顽劣,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泥鳅,除了惹是生非给父亲添麻烦外,还整天把自己弄得跟泥猴似的,让母亲对他十分头疼。
妈妈还年轻,没有足够的耐心忍受他一次次地把自己整理好的家弄得乱七八糟。更何况,他还只是父母四个孩子中的一个,因此,母亲越来越不喜欢他。一次,父亲送给母亲一个漂亮的鱼缸,母亲非常喜欢,也非常珍惜,不让孩子们靠近。这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偷偷地接近了鱼缸……结果,不小心,他把鱼缸打破了。母亲气愤极了,大声叱责他一番,然后给他下了个结论,“伯纳德,除了当炮灰,你将什么也做不成,做不来。”
年轻的母亲当时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给孩子带来多大的伤害,然而他当时即震惊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会这样诅咒他。性格开朗顽劣好动的他由此性情大变,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开始每天观察母亲的眼神,看她今天的脾气是好还是坏,因此决定他今天做什么事。一般来说,男孩都是粗心大意的,然而,他却能从母亲哪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感觉到她的情绪,然后再针对她的情绪做事情,做她要做的事情。
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的他因祸得福,他没有沉沦下去,却意外地培养出了自己的观察力。是啊,天天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而且别人不是上司领导,是一般意义上可以撒娇耍赖的母亲,他却在她面前表现得谨小慎微,的确很不容易。他还不知道,诅咒他的母亲还培养了他的意志力,想想看,一个孩子,每天都要面对母亲的责骂,他对于困难或逆境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很小就知道,世界上连母亲都不可以依赖,其他人就更不能依靠了。所以他习惯在他人的非议中做他要做的事情,而且一旦做,就无怨无悔。是的,他是不幸的,因为他拥有一个并不称职的母亲,但同时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在母亲的漠视中并没有沉沦下去。此后,他毕业于桑赫斯特军事学院,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由士兵一步步地成长起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他任英国步兵第三师师长,参加了在法国、比利时的作战。1942年,他任英国驻北非第8集团军司令,此间,在阿拉曼战役中,他在阿拉曼防线向隆美尔的部队发起进攻,彻底扭转了英军在北非的危机,他因此被提升为上将,同时被授予巴斯骑士勋章,人们将他称为捕捉“沙漠之狐”的猎手。
而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可以说我的童年是不幸的,这种不幸完全来自于我的母亲,在她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炮灰。可是,我的母亲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开了炮,而且不只一门,但是我没有成灰,我童年吝啬的母爱所带来世人对我的嘲笑、蔑视的刺激,形成了我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天赋的智慧,没有这种品质,我不会成为后来的蒙哥马利。”他就是世界名将蒙哥马利将军。也许我们平凡人一辈子也难达到他的成功高峰,但我们每个人都和他一样,遇到过被人漠视的处境。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中,我们有必要和他一样,让事实证明漠视我们或者看低我们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在人类历史上成就伟大事业的,往往不是那些幸福之神的宠儿,却反而是那些遭遇诸多不幸而发愤图强、矢志为学的苦孩子。
装穷的日本政府
在日本生活,不免要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从服务角度说,我对日本的政府工作人员印象不算差。一来,这里绝少门难进,脸难看的场面,日本的政府工作人员态度都很好,往往是你刚一进门,就主动上来招呼了,办事的时候也是一副笑脸,让人感到纳税人的骄傲;二来,崇尚廉洁,决不受礼,和他们一起出门办事,买饮料都会自己付钱。从这个角度,日本的公务员建设,搞得不错。
不过,有时候也感到疑惑,日本政府的办公楼都修得蛮漂亮,但是里面的办公设备明显落后于时代。找个东西,往往要抱着卡片盒子翻,有的工作人员还在用咱早就淘汰了的文字处理机比比划划,走遍政府大楼,看不到一台笔记本电脑。难道日本政府没钱买计算机么?还是思维落后,不肯变通?
这倒是原因之一,日本人是公认的死脑筋。2000年我到日本时,有很多日本政府工作人员不但不知道网络有什么用,而且对电脑缺乏认识,E-Japan是此后才搞起来的。
到今天还这个样子就太不可思议了,经过多年建设,日本的信息系统已经相当先进。100M带宽的无限制上网,一个月才合人民币200多元,日本的网络系统堪称一流,网络也早已走进了千家万户,何以政府依然如同恐龙?
日前,碰上一个在日本作公务员的华裔朋友,聊起天来,发现事情比我们想得要有趣得多。话题是从公务员的工作谈起的,他说一上午忙了两个小时,和中国那边联系,了解广交会的日程,以便安排市长出访事宜。他说,“我们没有中国的报纸,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幕,什么时候闭幕。”
“为什么不上网看一下?那不是很方便的事情么?”
“我们不能上网的。”
“你们不上网?那工作的时候和人联系怎么办?”
“电话或者传真。”
我有些吃惊!这个时代不上网工作会不会不方便?日本可是上网最便宜的国家,政府不会穷到这个程度吧?
“当然了,”他点点头,“如果我们上网,市民会怀疑我们整天上网聊天,不认真工作,所以,上面决定一般公务员工作时间还是不上网。”看我有些不明白,他干脆提醒我:“你到我那儿去过,感觉我那办公桌怎么样?”
想想那家伙用了二十年的木头桌子,我说了实话:“有点儿……寒碜。”
“你还没看我们课长的椅子,都开花了就是不换。”
“看来,不是缺钱对吧。”
“你总算明白了。”
于是他给我上了一课日本政府的常识。
其实,日本政府一点儿也不缺钱。就说公务员这一行吧,只要不贪赃枉法,就没有失业危险,收人是根据民营工资状况动态调节的,总是比民营企业稍高一点,住房是政府优惠的,价钱只有老百姓的四分之一。公务员是日本最佳的工作选择之一。因此,公务员们都很注意不喝客户的免费饮料。那才能喝多少钱?公务员工资少说一年600万以上,相当于人民币三、四十万元。更不用说日本政府还花大笔的钱在北海道只有狗熊跑的地方修高速公路了。公家的钱,到哪儿都最容易出现糟蹋的情况。
但是,对于老百姓看得到的地方,日本政府却有个约定俗成的做法,那就是能凑合就凑合,越看着寒酸越好,比如办公设备,桌椅等等,都要保持一种看来比民间公司差一档次的样子。为什么呢?
人家问我:“买东西收消费税,开汽车收重量税,住在这儿收市民税……你不烦么?”
“烦,”我说实话,“对纳税我没太高的积极性。”
“是啊,所以,我们不上网,课长坐磨开了花的椅子,可以让纳税的老百姓看了感到政府没有乱花自己的税金,还觉得政府穷得可怜。至于工作效率或者有的公务员20年不上班照样拿钱这类事情,嘿嘿,老百姓最注意的不是你的报表,而是他们看到的东西。”
这样老百姓来的时候会感到自己怎么也比政府混得好,缴点儿税,好像也是应该似的。略感不可思议,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或许,这也可算作另一种形象工程吧?
真是蟹有蟹道,虾有虾道,谁说日本人脑子僵化?
为了达到目标,暂时走一走与理想相背驰的路,有时却正是智慧的表现。
内心的缺陷
他去建筑工地采访一位包工头,一个民工往大厦上一指,示意他包工头就在上面。他向大厦的高处望去,大厦最少也有二十五层,他有些目眩。他沿着木板铺成的梯子往上爬,还没有竣工的大厦仿佛到处都在颤抖,脚下的木梯发出就要断裂的吱呀声,整座大楼似乎随时都会塌陷下来。梯子的一些地方木板已经脱落,露出空空的一块,人必须跳过去才能前行。他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他缓慢地向上挪动,梯子的两边竟然没有扶手,惊惧中,梯子越来越窄,木板就像是虚掩着铺在梯子上的,根本不像用钉子固定的,不小心就有可能蹬翻。这一切让他心跳如鼓,两腿打战,他的感觉就像踩在巍峨万丈的高山之巅,脚下的峡谷深不见底。
大汗爬满他的脸颊,他后悔这么冒失地爬上来。此刻,他的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全是不慎坠落下去的可怕镜头,一个个惨烈的场面浮现在他的眼前,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挥之不去。
他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他实在经受不住。他想,最好还是退回去,可下去似乎比上来更难。他站在原地,颤抖的双腿,一步也迈不开了,他索性蹲下来,两手扶着脚下的木板,面色苍白,很想呕吐。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片楼板的颠覆声,脚下颤抖得像是大地震,整座大厦都在倾斜。他吓坏了,除了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待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是三名工人正从梯子的上面走下来。三名工人并排的身影让他十分疑惑,原来楼板还是很宽的,可以并排走三个人。他往下看,他以为的万丈悬崖,原来也只有二层楼高。两边还有护网,就是真的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就是真想自杀都难以如愿。
他明白,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他缓缓神,努力站起来,尽量让自己放松。他知道自己的恐惧毫无道理,却依然无法消除这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