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山内部,被洪承兴打空做成了阵法练习基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山洞作为出入口。正上方斜向西边离山顶数丈距离也有个洞,算作天窗,阳光可以直接通到最里面,洪承兴通过它的光照角度来辨识每天的时间。
此时他正慵懒的面对着夕阳陶红色的光线打坐,衣衫褴褛,满面污渍,披散着的头发白了大半,胡乱修剪过的胡子勉强算是山羊胡,闭目养神,夕阳照在脸上满满是无奈的神情,背后依稀可见被刻满了半面墙的“正”字——那是他被困于此的天数。
夕阳的余晖在山里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洪承兴起身往身后的墙边走去,抬手虚画一指,墙上最新的“正”字旁边又多了一横。
无声的叹息:“又一天过去了”!
突然他的眼神有了小孩子发现好玩东西似的光彩,往顶上的洞望去,他听到了一些东西的声响,能给他单调枯燥的被困生活带来些许惊喜的声响——有东西要掉下来了!
事实上被困的这里锅碗瓢盆啥生活用品都有,比之监狱要好太多,唯一点人受不了的就是——没人送吃的!
每天只能旁边地下水流中的水草和偶尔自投罗网的鱼,吃久了简直要人命。但是偶尔,极小的概率,会有动物以莫名其妙的方式从山顶的洞里掉下来,成了洪承兴改善伙食的快乐时光。
果真片刻后一道身影从山顶掉落进入了洪承兴的视线,他熟练的轻轻跃起抓了下来。
当他看清是个人类小孩子之后,失望地摔到了地上——******,不能吃!
弑武界大部分时候杀人跟杀动物没啥区别,但是吃人作为当时全体人类的基本道德共识是明确禁止的。况且比人类多至少十倍的动物,每天吃一个种类一辈子也吃不全,根本不需要吃人。
洪承兴沮丧地望着洞口发呆,心里怒骂了老天十几遍——你他妈掉什么不好,偏掉个人下来,玩我呢?!
片刻后,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山里彻底暗了下来,他叹息了一声转身在里面用火元素弑力燃起了一团小火用来照明。他本就是个老顽童,一辈子一个人无拘无束到处游玩,大小场面挫折基本都经历过,很快他就对老天爷的“玩笑”释然了。
接着他俯身抱起掉下来又被他摔了一下的人类小孩,探了探发现还有气息,思索了一会便开始了营救措施。
因为他想通了老天的安排——人类小孩子虽然不能吃,但是一定很好玩。
掉落的小孩子正是零落,在空中被击中的时候早已没有了意识,滚下山的时候正好身体的大小能从洞口掉下来。
而悟法和尚就没这么幸运了,为了保全零落被火系弑武能量贯穿了整个身体,早已没有了生机,身体一直往下滚落山脚,几天后才被师兄弟们找到尸体带回了圣光寺。
零落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一老一少两个顽童被困在山里自然是欢笑多过以往一个人的孤独,再加上一只通人性的小白虎——虽然时不时就会被洪承兴威胁要抓去炖汤。
时间就这样单调但是不失乐趣的过了四五年,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里面却日日如斯。
洪承兴将毕生所学所见所闻系数教给了零落,证实零落根本无法修炼弑力时,两人都很遗憾,好在零落将洪承兴的机关阵法学的甚是精巧。
困住他们的七星阵是穿透所有自然界元素的隔离法门,是困阵中级别很高的阵法,洪承兴很明白他亲手布置的精心困阵是何等威力。
自然他也是知道如何破阵——将阵基用武力破坏掉就可以了。然而原本作阵基的土系大晶石却被那放肆的后辈用所使大剑替换,那邪门大剑似乎是用非自然界任何元素所铸,根本拿它毫无办法。
被自己的得意之作害得如此下场,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四年后。
洪承兴被病魔缠身无奈去世,零落悲痛了数日,平复之后准备离开。以前有洪爷爷陪伴零落也没觉得此地有何不好,可如今孤家寡人,外加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白,孩子心到底觉得孤独恐惧。
不管喜怒哀乐,情绪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呆久了会精神崩溃的。
于是零落使出浑身解数要破阵逃离,对斜插在阵基的大剑使出了各种拳打脚踢的无赖招数,都不能动它分毫。
偏偏在要绝望的时候,一双被折腾得满是鲜血的双手再去拔剑的时候,一股灵性的吸力从剑身传到手上,血液被吸个干净,并且不断的从伤口处流进剑身,仿佛初生的婴儿本能的吮吸母亲的乳汁。
零落根本挣脱不开,痛苦地大叫着,感觉要崩溃了,却只能任凭它吸取血液。小白见到零落痛苦的表情,慌张的扑向大剑,却被不知名的能量将它娇小的身躯弹开几丈远。
大剑表层古朴破旧的铸造材料从剑柄处开始一寸寸翻新,各式奇怪的花纹开始一个个展现清晰的纹路,不同颜色的不同图案在剑身渐渐浮现,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山里,缤纷绚丽的图案跳动着,一个个慢慢飘到空中,一共九个。
诡异的现象持续了片刻,渐渐地剑身开始慢慢颤抖,由慢及快,最终和零落的心脏跳动频率一样。
之后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大剑也不再吸取血液,开始像婴儿喝饱了乳汁那样安静的睡眠,偶尔透出的呼吸感和有节奏的平静让人感觉是个全新的生命镇守在剑中等待母亲的呵护。
零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楞了片刻,感觉大剑跟自己的心脏似乎有什么联系,认识他,需要他!他也说不明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来自何方,像是天注定的宿命的牵绊。
此时,零落轻轻用力,大剑便悄然被拔起。瞬间,整个星月山开始震动,各个阵点开始爆炸,坍塌,大阵就这样被破!
整个星月山与大阵是一体,阵破山塌。
震动中,零落突然一个趔趄,身体摇晃要跌倒,本能双手一松,大剑掉落地上,直直没入地下几尺。等零落再次抓起大剑准备逃离,他又愣住了!
刚刚那种和大剑心灵相通的感觉消失了!大剑又变成了冷冰冰的,重重的,朴实无华的样子,一如破阵前的讨厌样子。
之前纹路清晰的九个图案也全部都隐回了剑身,表层的铸造材料也都暗淡地回归破旧,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剩双手被吸血的伤口在清晰地提醒着他疼痛的感觉。
但他的心还是有一个声音让他把大剑拿起来。之后他就看见了庞大的魔鬼,虚浮在大剑的上空,冷冷地,嗜血地笑着,发出邪恶的声音:“来吧!跟我来吧!跟我一起征服世界,一起屠戮天下”!
再次出现的诡异现象让零落不知所措,他恐惧!他想逃离,想挣脱,却发现又同样的挣脱不了。那邪魅的神情和冰凉的召唤不断地一遍遍直击他的心脏,再次让他痛苦得要崩溃。
他闭上眼睛,却依然清晰的看得见邪魔狂妄冰凉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他拼命地将脑海里的画面切换,切换回他所有的记忆,脑海中的画面一闪一闪:悟法和尚拼死的保护,邪魔的冷笑,火凤凰吞噬的身形,邪魔的冷笑,跟小白的玩闹,邪魔的冷笑,广袤的雪山,邪魔的冷笑,小姨的温柔,邪魔的冷笑,抄了无数遍的经书……
逐渐,逐渐,零落慢慢冷静了下来,默念《零落心经》,跟着圣光寺稳重的钟声,跟着心跳的节奏,跟着雪花飘落的寂静,邪魔的冷笑声终于越来越远,恐惧消失了。
睁开眼,他平静的看着手中的大剑,他还是犹豫不决,要不要带走这把丝毫不知底细的大剑。他很喜欢刚开始被吸血之后灵魂重生,心灵相通那种温馨的感觉,那种他此生从未有过的亲情的感觉。
同时他又害怕之后那个如魔鬼般邪恶冷笑的召唤声,那种面对死神一样任人宰割的恐惧感觉。
零落把右手放到心脏上,静静地感觉心脏的跳动声音。轻微且平静的节奏感,像圣光寺定时敲打的钟,像雪域永不停歇飘落的雪花。
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每一声其实都不相同。
最后他选择了接受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