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府早已寂静了下来,后院也宁静得无人注意,池子和莲花也在静谧地孤芳自赏,就连空气和风都安静得有些异常,唯独池子边的那一双璧人虽然彼此都安静地不说话,但眼神的交流早已是激烈得像闹市街头。
两人的下半身衣裳都已被池水浸湿,少女坐在池子边缘,为了能在明天前完美地表演这支舞蹈,少女已经在这里练习了一整天,滴水未进,早就饿得不行了。
然而现在也没有力气吃东西,即使有吃一口饭的力气,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力气都用在拳头上打在眼前这个来历身份不明的夺走她初吻的让她如此窘迫的坏蛋脸上,必须是打在脸上。
零落站在少女的边上完全不知所措,他总觉得是因为他的原因才让少女跌落下来的,还好她没受伤,不然他可没有钱付医药费。至于初吻什么的他是完全不介意,只是少女那边一直用杀人的眼光看着他,他只好尽量去道歉和解释。
“真的很对不起,因为姑娘的舞蹈实在是太迷人了,我情不自禁就……”
“哼!”少女鄙夷的把脸转向左边,似乎跟这种坏蛋对视都是一种耻辱,心里对他的辩白贬的一无是处:“情不自禁?你怎么不情不自禁地跳进池里啊?当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我还想情不自禁地打你一顿呢”。
“我只是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消食,发现这里的莲花开得很漂亮就过来看看……”零落跟着转过左边看着少女继续解释道。
“哼!”少女再次鄙夷地把脸转向右边。心想:“散步?吃饱了撑的还散步?你怎么不往山下散步,怎么不去山顶散步,偏偏跑来后院散哪门子步?肯定是存心来找茬的”。
“我也是第一次来水月府,第一次见这么气派的地方,第一见到这么多人这么热闹,重要的是我好久没吃这么饱了,我这一开心就……”零落只能继续跟着转向右边。
“哼!”少女脸再转向左边,她怎么可能接受这么荒唐的理由。“第一次?这么大个人了,还好意思第一次?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肯定是存心来奚落本姑娘的。”
“我好不容易从湖底逃出来,正开心着呢,真不是故意惹姑娘……”零落没法子,只能继续跟着转向左边接着解释,希望这位姑奶奶能原谅他的唐突。
“逃出来!”少女总算是抓着关键词了,原来这个登徒子是个逃犯!她怒目而视对零落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水月府的?”
“啊啊~~我叫零落,在星月湖里救下了落水的怜梦姑娘,送她回来的”零落见姑娘终于肯理会他了,咧嘴笑道。
听到这句少女顿时把生气的事情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了,焦急地问道:“姐姐?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应该没事了,就是受到了点惊吓……”零落话还没说完,少女就焦急的跑去看望楚怜梦了,看来这会儿该是恢复了些许体力。
少女在楚怜梦的房间出来后总算放心下来,吃了点东西便回房休息去了。姐姐虽然没什么大碍了,晚上在后院莲花池的事情可还没结束呢。
心里想着:“哼!居然让这个登徒子跑了”,她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这不天刚亮就跑到楚魂那里告状去了。
她昨晚睡不好,零落可睡得香着呢,好几年没睡得这么踏实了。零落睡醒后起床伸了个懒腰,把昨天同样吃了两人份晚饭便倒头睡觉的小白叫醒。正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再填补下没消化过瘾的胃,却被一个水月府弟子叫住。
“零少侠醒来啦!正准备叫你呢,府主有事找你,请跟我来”。
零落跟着正奇怪出什么事了呢,结果到大厅后看到楚魂旁边拉着他手的少女就是昨天晚上被自己吓到跌落水池的小姑娘后,顿时明白这她果然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自己,他已经做好被惩罚的心里准备了,便笑着打哈哈道:“府主早哇~~”
“零少侠也早”楚魂回礼道。
“爹爹,就是这个人,昨天闯进后院害得女儿受伤的,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果然客套招呼还没打完她就迫不及待撒娇告状了。
楚魂到底是识大体的人,没有急着就相信女儿的撒娇,责备少女道:“胡说!零少侠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怎么会害你受伤呢!”当然他这么宠爱的女儿不开心,他自然不能不闻不问,于是转头朝零落道:“零少侠,这位是我的小女儿怜香,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少侠不要见怪。”顿了一下接着道:“小女刚从所说,少侠想必也听到了,不知你和小女昨晚有什么误会?”
零落只好将昨天的事情再解释了一遍,说自己只是去后院散步赏花,见姑娘在池中的舞蹈甚美,情不自禁就走近了池子,未曾想吓到了专心练舞的二小姐,致其从空中跌落,幸得自己用身躯挡住了落地之势才能不致受伤,很抱歉无声闯入莲池周围,希望二小姐不要与之计较等等。
听完零落述说的经过,水月府众人都觉得合情合理,显然他们对于小师妹偶尔显露的舞蹈天赋也同样惊为天人的。他们很理解零落所说的“情不自禁”,但是楚怜香也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零落,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俩个人在场,谁说的都是“一面之词”。
“爹爹,他分明是故意吓得女儿落水的,我亲耳听到他说了他是个逃犯!”
零落见她提到这茬,周围众人的目光中多了些许警惕,无奈只好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这让他陷入了难过的回忆中。
那时零落才三四岁,刚刚对这个世界有清晰的记忆,然而小时候的世界对他来说却很单薄,只有白色和寒冷。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是处在雪域,位于弑武大陆贯穿人间界最西端的天仑山脉的一座高山上,这里常年无尽地飘雪,从来没停过。
整个雪域唯一的居所是圣光寺,圣光寺是太阳的象征,众所周知太阳东升西落,然而到过圣光寺的人都知道,太阳虽然落下去了,但是光永远存在于这里。
圣光寺是弑盟九大势力之一,以公正圣洁闻名于天下。零落便从小一直生活于此。
零落对于刚有记忆那几年的生活唯一的感觉就是孤独,他对孤独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打从记忆里,他唯一熟悉的人只有照顾他起居的小姨沁珊和她女儿——零落的表妹仓念慈。
除了知道自己的母亲叫沁阑之外,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小姨,为什么念慈妹妹叫你妈妈,而我却要叫你小姨呢?”
“因为念慈是我的女儿,而你是我姐姐的儿子。”
“那我妈妈是谁呢?她长什么样子的呢?”
“你妈妈叫沁阑,样子呢~~嗯~跟我差不多一样吧。”
“那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她?”
“她呀~~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就能找到她啦。”
“那我也叫你妈妈吧,反正你们长的差不多,我妈妈又不要我,这样我就能马上有妈妈啦。”
“不行啦~~你妈妈没有不要你,她只是暂时没办法照顾你,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啦。”
“那我爸爸呢?虽然很少见到,但是我知道念慈妹妹是有爸爸的,我爸爸呢?”
“你爸爸呀~~他死了呢!”
“死了?死了是怎样的?我不懂。”
“死了就是消失了,就像你之前养过的那只蚂蚁,它也死了,消失了。”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消失了的东西是没有名字的,你那只蚂蚁不也没有名字吗?”
刚开始或许还好,但是渐渐地零落发现小姨越来越没空陪他玩,就连念慈妹妹也被逼要去练什么“圣光心法”,只能偷跑出来陪他玩。
零落每天只能一个人堆雪人玩,他最喜欢堆寺里的佛像,因为都是光头,不用给它们装饰头发。渐渐地圣光寺后院的雪坪上就堆满了各种姿势、各种表情的佛像,有席地而坐的,有金鸡独立的,有闭目养神的,有掐指微笑的,有倒立念经的。
雪人被大雪掩埋之后又会被重新堆出来。
剩下的玩乐就是用树枝在雪地上抄佛经,他抄遍了寺里所有的佛经。大雪永不停歇,从来都是他抄完下一段,上一段已经被雪给覆盖了,但他从不介意,因为没有其他的玩乐选择。
佛经里面的内容他一句都不懂,去问寺里的那些和尚,他们都说很容易懂啊,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解释清楚过。
他不懂那些佛经,但是他很享受认真抄写佛经上每个字的时候那种静心的感觉,因为他发现他静下来的时候,雪会下得特别慢,就可以听见雪花落下时击打地面的声音,跟寺里每天都会敲响的钟声一样单调、重复,但他能听出其实每一声都有不同的地方。
他最喜欢的佛经是《心经》,篇幅很短,这是他唯一能懂的经书。他找那些和尚讲过《心经》,他发现他的理解跟他们完全不同。他才不关心他是对是错,反正他只喜欢他自己的理解,他把心经按自己的理解断句后,用石头刻在了观雪亭的一根柱子角落里,并将名字改为《零落心经》。
他就是在那个角落发现他养过的那只蚂蚁,后来它死了,消失了。
他想用雪堆出它的样子,却发现怎么都堆不出来。
寺里的人告诉他那些佛像的真人都是以前寺里佛法很高深的前辈,死了以后后弟子们照着他们的样子做成现在的这些佛像。
但他觉得那些佛像的真人应该都是还活着的,因为死了,消失了,是会连样子都堆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