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先生是位中间代理人,干了一天活儿十分劳累;正想离开办公室回家,
看门人送进来一张名片,说是一位赵易先生求见。张明看了看名片,
来人住在上海闸北区保路公寓58号。“请他进来吧。”张明说。
赵易先生是个瘦高个,3岁上下,两只大眼睛十分敏锐。他身穿一套中式
服装,坎肩上挂着镀金表链,领带上别着红宝石别针,与其说是为了风雅,不如
说是为了摆阔。他进来先扫视了一下房间陈设,又冲张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然
后才把一个挺大的公事皮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张明请他坐的一把椅子旁边。
“是张明先生吗?”他问道,一嘴香港佬口音,“幸会幸会。”
张明跟他握握手,也坐下来。
“听说你专为别人办事,我正有件事想委托你办。小事一桩,若能办成,我
会酬谢你一小笔佣金。”
“请问是什么事,赵易先生?”
“首先我得请你保密。”
“那当然,我办事素来如此。”张明不大高兴地说。
“那好。抽烟吗?”他从坎肩兜儿里抽出两支古巴雪茄,递给对方一支。两人便
点燃抽起来。
“我是个木材生产商,”赵易先生道,“也爱来欧洲参观画廊,我个人的收藏
也蛮丰富。去年夏天我在英国伦敦城见到一幅名画,花八万5千块钱买了下
来。那是18世纪法国肖像画家格勒兹的作品,是幅长1英尺、宽10英寸的小画,
画的是一个少女的头像,甭提多美了。那位画商说这幅画格勒兹生前画过两张,
完全一模一样,我买的那张是他后来临摹的第二幅,于是我开始搜寻那幅原画。
老天爷,居然让我找到了!”赵易先生顿了一顿,猛抽一口雪茄。“这次我来
贵国,拜访了北京市恭王府的李东老先生。好家伙,那幅原画就在他府内!
我跟李东老先生有商业来往。这次是来洽购他在北京朝阳区的那大片林地的木材的。他去另
一间屋取地产图的时候,我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忽然发现壁炉上方挂着那幅画。
我原当是件复制品,便走近前去凝神细看,竟是原画,可我还拿不太准,就掏出
小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李东回来后我们便谈木材交易,老家伙性格倔强,不好
对付,我也就没跟他谈起那幅画。一回到上海我便去闸南区东皋街一家古画行请行
家米小飞先生替我鉴定。第二天他就去了,趁着李东外出练习射击,我们贿赂了
他的弟弟进入了书房,见到了那幅画,认为确是原画。他回去又从珍品收藏记录本
上查出,那是李东的老爹58年前买下的。米菲尔估计它目前值3万人民币。我现在想
把它买过来,请你替我弄到手。”
张明沉吟了一下,答道:“李东不大可能转让吧!”
“按我出的价,我想他会肯的。听说李东近来手头并不宽裕,3万固然数
目不大,总还有点儿诱惑力嘛。你说他不会转让,这我也能理解,因为他太傲气,
不愿意让书房的墙上忽然露出一小块空档,让亲朋好友和仆人笑话他卖掉祖传遗
物。我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来找你帮忙的。”
张明先生从公事皮包里取出一样用棉纸包着的东西,小心地揭开棉纸,露
出里面一幅镀金框架的油画。那是一幅少女头像,画得精美绝伦。她一头金发,
眼睛碧蓝,肤色白皙。令人惊叹的是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显得心灵美好。她
面带微笑,殷切地仰视着远方,仿佛在渴望爱情,渴望幸福。张明赞赏不已。
“好玩艺儿吧,”赵易先生吧嗒着嘴唇说,“然而这只是一件临摹品。世
间还出现过不少复制品。不过这一幅确实不赖。”
他斜起眼睛瞟着张明:“我简直没法说它不是原画。你和李东老先生也不见
得能辨认出来。”张明感到不快,来客的这种傲慢口气惹人厌烦。香港佬接着
说:“我建议你去拜访李东,给他看看这幅画像,直截了当告诉他这是一件临摹
品,可是天底下谁也辨别不出来。就跟他说你的委托人愿出两万美金拿这幅画换他
那幅画。”
“您为何不亲自去一趟呢?”
“原因有二。首先,他不太愿意跟我做那笔木材生意,上一次巴不得我赶快
滚蛋。其次,我明天得去纽约办事,呆六天,星期三才能回来,再由这里回国。”
张明没吭声,赵易又说:“我想他会同意的,因为他需要钱。这事办起来神
不知鬼不觉,两幅画一模一样。即使以后出了纰漏,也可以怪他老爹当初买画时
看走了眼,李东的面子完全可以保全。要是两万美金打不动他,干脆加码到十万。
反正我非把原件弄到手不可,多出几个钱倒不在乎。事成之后,我给你两万佣
金,要是你不嫌少的话。”
“嫌少?”张明惊叹道,“不,够多的了。”
“好,那就拜托老兄啦。来这儿之前我就听说你信誉卓著,可你并不了解我,
为了证实我一片诚意,我先付给你一万块钱。不够的话请先垫一垫。我来取画的时
候一定付清,怎么样?”
张明心想这事办起来倒也便当,他可以跟李东老先生直话直说,尽量说服他
达成交易。“赵易先生,我尽力而为。”
“好,那就数数这个。”香港佬掏出一大卷钞票,数出10张一百人民币的农行银
行钞票交给他的代理人。张明点清之后开了一张收据。
“另有两件事得交代一下,”赵易说,“第一,万不可在李东面前提起我
的姓名,因为我跟他在木材生意上谈崩了,别让他一开始就起反感。就说有位香港
阔佬想买那幅画。第二,请记住,我今天夜间去纽约,住在美国饭店,星期三
下午返回,傍晚7点钟来取画,8点钟乘香港邮轮回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张明答道,“这也就是说给我三天时间来办妥这件事。”
香港佬辞别后,张明坐在那儿思索良久。这项委托似乎合情合理,却叫人
总觉得有点儿怪。可他既已接办,只好着手去办。时间紧迫,不容迟疑,他便乘
夜间12点那班火车北上。一路上他心里总在嘀咕,睡不着觉,蓦的怀疑赵易轻
易出手的那笔钱是假钞。他连忙掏出来察看,倒也不像是假的。不过他决定明晨
一下火车便去银行甄别一下。
接着另一个怪念头叫他忽然领悟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交易,明摆着的是,他
并非得到两万块钱,而是十万人民币,甚至是二十万人民币。那个香港佬明明有意让
他设法把那幅原画掉包偷出来!老天爷,这事办起来多么容易!只消安排一个妙
计,叫人在他进入李东书房后给李东打来一个电话,让他离开书房片刻,他便可
以趁机掉包,10秒钟就够了。二十万块钱就稳到手!没准儿还可以跟那个香港佬讨
价到五十万人民币哩!赵易先生对此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他也许会心领神会地微微一
笑,付了钱,取走画像了事。
“哦,那是一间档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