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现在……”
究竟阿青想说什么。她丈夫谷大光是十分了解的。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并没有达到“以心传心”的境界。因为丈夫才二十岁,
妻子才二十三岁,夫妻生活过得并不太久。
他们新婚旅行,来到这个山间的温泉镇。
“现在还有这种地方呀。”
谷大光仰视那幢古老的建筑物。
从字体即将消失的看板上,好不容易才读出“阿萍照相馆”几个字。
玻璃镜的后面,装饰着无数的全家福照、新娘照、庆祝“三八妇女节。我的小孩纪念照……照片有点变色了,反而流露某种怀旧的色彩。
在上海,所谓的照相馆已逐渐变得稀有。但在这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市镇里,这
样的照相馆却与四周环境十分相称。
“在这前面拍一张吧。”阿青说。
“好哇。但在照相馆前面照相,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糟了!”谷大光说。
“相机还在旅行袋里。”
“啊?那就改天再拍好了。”
“不,我去拿。马上就回来。”
“可是——”
“难得出来街上散步,没带相机多没意思。等我一下,很快回来的!”
话一说完,谷大光已冲下稍陡的斜坡去了。
“别急!”阿青对他喊。
确实没有匆忙的理由。日已西斜,顶多十分钟左右,天就暗下来了。
小俩口一到旅馆,放下行李,就这样空手到镇上漫步。相机之类的还放在交给
柜台保管的旅行袋里。
站在谷大光的立场,新婚旅行的第一日,他不想因这种事而破坏阿青的雅兴。他
急急往前奔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阿青独处时,四处眺望无人的斜坡。
当然附近有人烟,多半是忙着预备晚饭的时刻吧,没有闲人出外游荡。
阿青再一次隔着玻璃打量橱窗里并排的相片。
板着睑盯着镜头看的威严父亲;穿着长袖和服露出生硬笑容拍相亲照的少女;
结领带拍入学典礼纪念照的顽皮男孩的困惑表情;婴儿在中央,两边微笑的新任父
母……
每张照片都说出不同的人生故事。
阿青正在仔细浏览时,一个声音说:
“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阿青望望那名白发老人。“我在等朋友……”
“是吗?住在下面的旅馆?”
“是的,住‘娱乐山庄’。”
“哦,那是个待人亲切的好地方。”
连下巴的胡须都白了,晒得很黑,大约六七十岁了吧,身体健壮。
“你是照相馆的人吗?”阿青问。
“嗯,小姓张,张晓霞。你从上海来?”
“是。来度蜜月。”
说完,脸都红了。
“那真恭喜……要不要拍照纪念?”张平老人笑了。“最近嘛,除了有节日以
外,拍全家福照片的也少啦。”
“是吧。”阿青说。“咦,这张照片——”
突然,记忆中的某些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啦?”
“不……没什么……”阿青皱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对了,一
定是……”
“啊,好舒服。”
张美刚洗过澡,烫得脸红红的,穿着浴衣走进房间。
“哥!你在干吗?
“唔……睡觉。”赵山在榻榻米上翻个身。他把两片坐垫折起来当枕头
睡。
“真是的!你是来干什么的?”张美把湿毛巾掠开。“快到晚饭时间啦。还不
去洗澡?”
“你已经洗好了?”赵山坐直身子,打个大哈欠。“睡眠不足,没法子。”
“来到温泉不去洗澡,像什么话?”
张美也知道,哥哥这几天睡不好——身为警察厅搜查一科刑警的赵山,进了特
别专案小组后,无法好好睡一觉。
案件在昨天急转直下,破案了,这才可以一起来温泉度假的。其实张美只想带
罗子来。
“快去泡泡水吧,会马上清醒过来的。”
“嗯……也好。”赵山站起来,伸个懒腰。“罗子呢?”
“它到走廊散步去了。”
虽然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但总不至于泡温泉就是了。
“怎么,已经天黑啦。”
看看窗外,赵山吓了一跳。
“这条毛巾给你。”
“谢了……啊——”
赵山又打哈欠,“咯啦”一声拉开房门——
“赵山兄!”
“哗!”
赵山被来人吓得脚下一滑,跌个屁股蹲儿。
“你没事吧?”
“张京……你来干什么?”赵山翻白眼。“是不是想跟张美幽会?”
“什么幽会。我是来吃牛肉面的!”张京刑警说。
“噢,我没告诉你吗?”张美说。“张京无论如何都想跟着一起来的关系。”
“你什么也没说过!”赵山气鼓鼓地说。唉,他已习惯被漠视的感受了。
“隔壁房间也拿了。我和罗子睡隔壁。”张美说。“难得来了,张京陪你
去洗吧。”是张美的吩咐,于是刚刚洗完澡回来的张京,又跟赵山一起走向大澡堂……
起初只有他们两个。
“这水好舒服啊!”
张京的声音在大澡堂中回响。
“嗯……”
“赵山兄,请别睡着了沉下去啊。”
“没关系。沉下去就会醒的。”赵山说得也相当马虎。
两人在擦身体时,门“咯啦”地打开,有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赵山飞快地瞄了一眼那名映现在镜中的男子……大概疲倦了吧,脚步有点蹒跚。
没事吧?是不是喝醉了?
若是公司旅行的话,在抵达目的地以前的巴士或火车上,早已有人完全“进入
状况”了。
可是,那男子又好像不是醉酒的样子。
他直直走上前来,也不先冲干净身子,就这样跑进热水池里去了。
“一洗澡就肚子饿啦。”张京说。“虽然不洗也会饿。”
“你尽情地吃吧。”赵山摇摇头。“我会尽情地睡!”
“梅萍小姐也爱泡温泉吗?”
“你去问它本人好了。”
说着,赵山望望镜子……
咦?刚才那年轻人呢?
浴池和洗身体的地方都不见人了。
“张京。刚才有人出去吗?”
“没有。赵山兄,你看到了?”
“不……如果有人出去的话,一定察觉的。”
赵山往浊白色的温泉浴池瞄去——一块毛巾浮在水面。
“张京,那个人沉下去了。”
“啊?”
“潜入水底啦。”
“是不是在玩潜水游戏?”
赵山看了片刻,知道事情并不寻常。
“他溺水了!拉他上来!”
赵山对张京大喊着,冲上前去。
“在哪儿?”
“看不见,水太浊了。适当地找找看!”
“是!”
张京用脚在浴池中到处探索。他怕正面踢动的话,反而令对方致死,何况那是
在奇热无比的水中。
“有了!”
张京弯下腰去,从水中把那男子拉上来。
他先把那人抬到更衣处,做人工呼吸——是“张京式”的人工呼吸法,却有效
用,那人终于睁开眼睛。
“嗨,你醒啦。”赵山窥视他的眼睛。“不要紧吧?”
“啊……”年轻男子眨眨眼,问:“这里是天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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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跑了?”张美反问。“可是——你们不是来这儿度蜜月的吗?”
“正是如此。”那男子——谷大光垂头丧气地说。“今天刚到的。尽管如此…
…”
“那也用不着寻死呀。”赵山说着,用筷子敲一敲晚餐的火锅。
“对嘛。”张京用力点点头。“不管发生什么,人生只要有吃的乐趣,就有办
法活下去的。”
“那是你而已。”
“哦。”
罗子也分到锅里的鱼片,等它冷却了才吃。
“可是——有什么头绪吗?例如吵架之类。”
“完全没有。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发生怎样的事情?请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