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园下至侍卫、侍女,上至宫主、少爷,一大群人俱是一惊,随即不约而同张目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块体型较大、顶端能容人仰卧的山石上。
那是一位男子。
白衣胜雪,明眸皓齿,在耀眼的阳光包围圈中,若有种灼眼的光晕,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慑人心魄的风流。
他半依半偎在一块立起的山石上,支起慵懒的身子,睡意惺忪的淡淡扫视下面一大群仰头对着他瞠目结舌的人。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理的甚是干净整洁,此时他手握一把纸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一跳一跃地打着拍子。
凌乱的长发随意地垂在胸前,更显几分媚态。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一丝邪邪的笑容,浅唇轻翕,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位天外飞仙,路过人世便停驻下来歇歇脚。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变得微微有些呆滞,仿佛这一刻在万千轮回中悄悄停止,这幅如幻似梦的图画在悄悄定格,一落笔便是永恒的美丽。
然而,再美好的东西也只是稍纵即逝,再多的挽留也只能成为妄想的奢望。
大家慢慢回过神来,震惊顷刻席卷而来。
金樟顿做拔剑弩张状,这白衣男子究竟是何样人物?他何以突然出现在假山园?玉泉宫的守备相当严密,侍卫们不可能如此松懈竟放进来一个陌生人。而自己在这里守卫多时,如有人靠近以自身的功力不会不察觉……难道,他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从天而降的?
莫连诀、莫寒、挽青、含翠此刻在心里暗暗惊呼,他们不再好奇于白衣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是白衣人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的一只兔子。雪儿?!四个人的眼睛立即瞪的比那驼铃还大。
雪儿……不是死了吗?挽青含翠更是极度惊讶,雪儿明明死了呀,她们还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安抚下不断痛哭的莫寒,之好悄悄把它埋在后花园里了呀,难道还有诈尸不成?
而莫连诀则是一脸铁青,只觉背后冷汗直冒,那天清晨清楚地记得是他将这小东西结果了。如果自己的功力没有出现岔子的话,这小东西的咽喉是该被扭断了的……怎么会?这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独孤岳微微抬眸,一脸的肃然,几乎看不到任何可以捕捉的表情。
只是在他心里,却是猛地一颤:风先生?!
不错,就是风先生,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几个月前诚邀入住山庄的大夫。此人行事低调神秘,行踪飘忽不定,在江湖上并没有听闻此人大名,在庄内也不曾时常露面。
独孤岳曾与他偶遇一次,一袭白衣,超凡脱俗,遥遥淡然一笑,笑意里盛满了某种不知名的情愫,随即拂袖回身,飘然离去。
叶知秋对其十分敬重,尊称他为“风先生”,下人们只知庄内新住进一名神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他何以出现于此?
可是,他人再多的惊异与疑问都没有莫紫霞的镇静来的多,她足足盯了白衣人一刻钟之久,明亮的瞳孔里,寒意点点。
许久,她幽幽开口,似有些不悦:“是你?!”
登时,那群惊讶的目光转移了焦点,齐刷刷落在紫霞身上,莫非,宫主认得此人?独孤岳的眼神里,忽有一抹异样一闪而过。
是的,她与他虽算不得熟识,但也算半个故人了。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是在几个月前。
紫霞下山去镇上的钱庄交待事情,回来的路上途经一片无垠的田野。正值麦收,田野里金黄的麦浪滚滚如波涛汹涌。紫霞立在田垄,看到如此繁忙的景象,不禁闭目心旷神怡,为今年百姓的大丰收暗觉欣慰。
忽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有火苗的热流涌动。转身望去,只见空沟里一名白衣男子正蹲着身子生火。他脑后斜插一把折扇,白皙透明的脸在火红的火苗映熏下染上两朵红晕,美得犹如画中仙人。
紫霞顿生疑虑:这白衣人不似乡下农人,何以在田垄间焚火?正待进一步细想,却只见白衣男子伸手从背后扯出一团白色东西来,定眼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兔子!
白衣人对着手中的兔子轻笑,无奈、惋惜之色袭上面容。
紫霞心中一惊,全然明了。这人是要烤兔肉吃啊!悲悯之情瞬间从紫霞的心里涌出来,她当场就以强买强卖的非正经商业手段得到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后来被唤作“雪儿”,成了莫寒的玩伴。白衣人就是今日的白衣人。只是,紫霞永远也不会发觉,当日她丢下银子离去时,白衣人的脸上那意蕴悠长的笑意……
第二次见面,是在红叶山庄。
叶知秋的寿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趁还没开宴的当儿,紫霞避开纷扰的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迹微少的某处走廊上。
忽然一道白影迎面掠来,其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石破天惊,追月逐风,硬生生将空气割断开来!
莫紫霞蓦地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足尖点地,向后方疾速滑行退去,意图仰面避开。但,还是迟了一步。一抹微凉已抵在颈项之上。
侧目看去,一个白衣男子浅笑若风,他施施然捋了一缕蓬松的发丝,缓缓道:“莫丫头,功力这么差,自家的凌燕轻功都用不好,叫人家如何放心得下?”
紫霞大骇,一把甩开他拿扇子抵住自己颈项的手:“你说什么?!”
白衣人朗笑,抽出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懒懒地挥动着驱赶身旁若有若无的热气:“我说的不对吗?”
他看向僵立的紫霞,笑得更加风和日丽,“你是玉泉宫的宫主莫紫霞,莫家两门独学武功是凌燕轻功与游龙回升,前者防身后者攻击。而依你方才动作看,凌燕轻功确已很是熟谙,之所以没避开我那一招,除了防不胜防所致之外,还因为凌燕轻功你还缺了一层没练,是吗?”
他笑得一脸的春风和煦,玩世不恭的神态邪恶张扬。
紫霞脸色微白,不由暗暗将功力凝聚,她沉声问:“你是谁?”
“我?”白衣男子合上折扇仰头哈哈一笑,“莫丫头,你,当真不认识我了么?”他的笑容里有忧伤,即使是在哈哈笑着也被紫霞看得分明,她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脑海里一片混乱
那时莫紫霞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现在依然一片混乱。
此时,白衣男子已从假山上轻轻跳了下来,如一片羽毛轻盈地飘落在地,没发出一丝儿声响。
紫霞一脸的淡漠,却是强压住心头一丝惊疑。
这男子的轻功了得,与自家的凌燕轻功不相上下,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相近的独门功夫?紫霞不禁皱紧了眉头。
“是我呀,莫丫头。”白衣男子温柔地抚弄着怀里的兔子,一抹笑容勾人地狐媚,“雪儿好像又长胖了呢,”他欣喜地揪了揪兔耳朵,“只是……”他笑若灿花的脸暗了下去,“这脖子上的铃铛可真难看,莫寒,咱们把它拿掉好不好?”他抬起头来,对着莫寒说道,目光柔和。
雪儿脖子上的铃铛是莫寒亲手系上去的,以防它躲起来找不到。若不是方才大家看到兔子脖子上的那只小小的铃铛,几乎没人敢把它认作雪儿。
“好。”出乎意料的,莫寒竟然开口答了陌生人的话。
于是接下来,大家看到了生平最令人动容、最使人陶醉的一幅完美无瑕的图画。那种美好,那种祥和,那种宁静,宛如一道温和甜美的春风,直直闯入人的心窝,温暖又惬意……直到很久以后,恍惚想起来,仍然如沐春风。
男子走向莫寒,两名白衣人相对而立,如两尊暖意微漾的璧玉石像。
白衣男子璨笑若花,他低首灵巧地解下一枚套在白白颈子上的小铃铛,随即微微倾身将那团柔软递向对面的白衣少年。
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宛若一道明媚的春光,他轻轻伸出双手将小白兔接过拥入怀中,开心地抚摸着。男子眯起眼睛抱胸而立,笑如夏花。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来静静欣赏着这幕圣洁的图像,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搅乱了这片平静。但,有人不这么想,她好似不醉不醉嗅到了越来越沉重的危险气息。
所以,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而看到一抹剑光凌空而现时,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紫霞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鞘,此刻正横架在白衣男子脖颈上,阳光散落的光芒撞击在剑刃上,明晃晃的刺眼。
“说,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许是早已料到紫霞的这一举动,他不闪不避,只是努了努嘴角,似有委屈之色:“丫头,人家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怎么还问?”
在那个耳畔尽是喧嚣杂乱之声的夜晚,在那人迹稀少的折形走廊上,碧空如洗,皓月当空。月光稍一流泻便是三千里,素白月光将眼前那个玩世不恭的邋遢男子勾勒的甚是奇美。白衣翻飞中,他的话语温柔而铿锵:“风不醉。天地风,不归不醉,也是你的夫君。”……
“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好让你的朋友们都听到呢?”白衣男子风不醉的温言软语将怔怔出神的紫霞拉回了现实。
“不必。”紫霞将剑收回鞘内,冷冷甩出两个字。
“呀,这么说丫头你承认啦?哈哈真好,你终于肯承认我了!”风不醉哇呀呀的活蹦乱跳,开心的像个馋嘴的孩子拿到了心爱的糖果一般。
“本就是胡说八道的莫须有之辞。若只是绕着承不承认这个话题,岂不太过荒唐可笑?”紫霞鄙夷地看了这个来路不明的疯子一眼,拉起莫寒便要离去。
“喂喂喂……丫头啊,你怎么可以扔下夫君我自己就走呢?”风不醉跳着脚张牙舞爪地横档在紫霞面前。
什么?!夫君?!
大家的下巴惊讶的差点掉在青石板上。如若真掉下去了,想必真能生生砸出一排坑来!
莫连诀脸色一沉,眉头紧皱;
独孤岳神色一凛,幽黑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不可告人的感情。
“铛!”剑戟出鞘之声骤响,剑柄直直指向风不醉下巴。剑身随着冲力露出一小截,泛着冰冷的寒光。
“你再胡说,我杀了你!”紫霞咬牙切齿,握剑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还是这副浮躁的脾气,丫头啊,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风不醉皱了一下眉,正色道,似有责备,似有叹息。
紫霞一怔。
“紫霞!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没规没矩的!像个正经人家的女孩么?!”莫求傲恨铁不成钢的对着跪在地上、一身泥巴、脸上挂彩的紫霞怒吼。
“是那群娃子先欺负人在先的!你怎么不去骂他们?!”紫霞高高地扬起下巴,丝毫不觉得将山下那群小子打的哭爹喊娘有何过错。
“你!……”莫求傲气愤的扬起巴掌。
“师父!”宗子凡在一旁及时捉住了莫求傲的手,随即跪下求情,“师妹还小,脾气难免浮躁。以后弟子一定多劝劝她的,师父你就饶了师妹这次吧……”
紫霞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爹,无辜又倔强。
莫求傲心头一软,泄气地重重拂袖:“紫霞,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会有些长进?!”
“丫头,如若再无长进,可要酿成大祸了。”风不醉“啪”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于胸前,笑的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