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仇,今天不报,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蒙冤而死的杨家上上下下百十条人命啊?!
两人相对而立,由体内逼出来的气流将空气都硬生生与外界割裂开来,仿佛有个无形的包围圈,自上而下将两人包裹在中间。
狂风骤起,其力道之强劲,直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气流在巨大的包围圈中急速流窜着,杨平川满头白发邪肆凌乱,舞动成漩涡状;
叶知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自眼中透过的光线却是如此强烈狠辣。
天下武林各门派均震惊的无法言说了。
本来是玉泉宫主动挑衅起来的争战,为何,却变成了红叶山庄的内讧?!
而且,还是叶知秋最得力的大弟子,与他效命了多年的师父之间!
难道,看似情深意重的这二人之间,也有莫大的恩怨牵连?
杨平川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股气流越来越强劲有力,好似聚集了摧毁这世间所有的力量,直要将人都要刺穿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挥起手中宝刀将面前气流圈斩成两半!
被聚集着压抑了许久的气流突然间得到释放,向着四面八方呈波纹状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无不满目疮痍、残垣断臂!
“姐姐小心!”莫寒心中知晓这气流的威力,惊憾之余,回过神来径直扑向呆呆愣住的莫紫霞。二人随着气流的冲击向外飞去,堪堪站稳脚跟。
丐帮孙长老更是一跃而起跳到远处草丛中才能幸免于难;
孙二娘皱眉,没有了先前张扬妩媚的风骚劲儿,眼下保命要紧,飞身出十丈之远;
无尘方丈双手合十,只腾身急速上升,待得气流横扫过去,又稳稳落至原处……
好强大的杀伤力!
众人唏嘘不已,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上演的这出闹剧。
红叶山庄与玉泉宫的侍卫们早已停止了互殴,纷纷退至一边,欣赏着这样史无前例的高手大战。震惊无比。
莫寒回头看紫霞无恙,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道:“还好没事。”
紫霞却是不理会这些,仍旧定定地看着对决的叶知秋与杨平川二人。
二人已是打得难分难解。
杨平川招招狠辣,无不击向叶知秋要害,哪怕他只命中一招,怕已是命丧黄泉。
叶知秋不愧是江湖老将,高深莫测的武功在这时展示的淋漓尽致,见招拆招,攻守自如。
莫紫霞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有些淡淡的隐忧。
在担心什么?却是无从得知,只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倍感揪心。
莫寒觉察到她的异样,只道是她还在为独孤岳的事感怀,便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姐姐莫要担心,岳大哥很快就会好起来。”
紫霞不想多说什么,只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忧。
只是一眨眼,只是在方才一个不留神的顷刻间,只听得一声惊呼,紫霞回过头,向着原本打得如梦似幻、惨绝人寰的两人看去。
一招定乾坤,胜负已然分晓。
杨平川的宝刀已经定格在叶知秋的颈项之上!
他只要稍一用力,这把削铁如泥的钢刀就会将叶知秋那颗混蛋肮脏的项上人头瞬间砍下!
众人大惊!杨平川竟然打败了叶知秋?!他果真成魔了!
杨平川冷哼,眼中寒光大放,握刀的手陡然一动,即将出招。
“不要杀他!”手一顿,一道血痕赫然印在叶知秋苍老衰败的颈子上,滴滴鲜血渗出。
杨平川的手在这一刻停止,他回头,看到叶宛衣泪水盈盈的脸。
“你答应过的,会留他一命……”叶宛衣语音沙哑,向着杨平川苦苦哀求。
杨平川一时惊住,难以取舍。
白少聪急了。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若是再有什么差池,可真是功亏一篑、万劫不复了!
他气急,对着犹豫的杨平川大喊。
“哥!你还下不去手吗?你若不杀了他,今天就是我们的祭日!爹娘与杨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都在看着!你忍心我们无功而返白白遭受这十多年的冤屈吗?!”
白少聪夹带着血泪的呼喊,让杨平川犹如醍醐灌顶。是啊!阿聪说的对,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了。失掉了这次机会,恐怕日后再无回旋的余地。
痛定思痛,他握紧了手中宝刀,眼眸中寒光重聚,直至浓重的再也化解不开。
手一顿,就要用力砍去!
天下人,武林人,江湖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叶宛衣无力回天,只得拼死一搏,她冲过来,在宝刀落下的那一刻跪在杨平川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杨平川……我求求你,求求你留他一命吧。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啊,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我身上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他若没了,这世上就只留我一人寂寞余生了。杨平川,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叶宛衣一把鼻涕一把脸,哭得好不凄惨。
是啊!曾经她也是如此的恨透了他,恨他的绝情、他的残忍、他的****、他变态性的屠人性命,杀红了眼,唯有如此才觉得快乐……
她无时无刻不在恨他、怨他,每天都在梦想着他能四面楚歌、众叛亲离,待到他一无所有之时,是否会为当初的罪孽悔过自新?是否会去那些亡命之人的坟前下跪认罪?是否会幡然悔悟,从此不再猖狂嚣张,以杀人屠命为乐?
她甚至想要他死。他死了以后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是非恩怨,或许就不会对他恨之入骨,做梦都想要他偿人性命了……
可是,此时此刻,生死攸关之时,她突然强烈地渴望他能活下来,这一刻,方才明白那句“血浓于水”的意念。
无论他是多么的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无论他犯下多么深重的滔天罪孽,无论他是兽还是魔……他始终都是生养她的亲生父亲。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世界之大,芸芸众生,唯有他,才是她的亲人,才与她血脉相通……
叶宛衣抱住杨平川的腿,哭得泣不成声。
杨平川汇聚了力量的手渐渐的软了下来。他受不住她这样求他。
他一直都那么爱她,明知不可能,明知他一心只为独孤岳,从不肯将感情分他一杯羹,却仍旧视她若珍,捧在心尖不舍得放下。
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愿意为博她一笑将整个院子都种上她喜爱的蝴蝶兰,他甚至愿意为了忍痛成全她的心愿,去追杀老三的挚爱莫紫霞……
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不管别人如何看她、评她、论她,他只知道,她是自己心中的一枝独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他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却受不住她这样求他……
握刀的手终于失掉了力气,无力地垂落。
他想俯身扶起痛哭不已的她,想为她拭去腮边泪,想给她些许温暖与慰藉,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可是,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她的发丝,就有一股强烈到他无力反击的内力将他摧退!
叶宛衣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的爹,她为他下跪求情杨平川留他一命的爹,竟然趁其不备,聚力攻击!
杨平川的身体犹如一团软绵得没有一丝力气的棉花,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飞,随着那股强劲的气流,巡回往复地来回翻转。天啊!这是驱散人武功内力、一点一点地摄人精力、夺人性命的‘催魂法’啊!叶知秋竟然动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来折磨他的大弟子!
而叶知秋,满头银丝竟逐渐变成雪白,似经什么神奇药水洗涤过一般,白花花的刺眼,与杨平川满头白发无二!
天下武林人震惊得无法言语了,只知道,这样狠绝到空前绝后的招数,居然出自一向受人敬重、瞻仰的叶老庄主之手!
莫紫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催魂法’她只在年幼之时听爹爹提及过,只道是手段极其残忍,非常人所有,更非常人所用,江湖人没有几人会习得这种惨烈的武功,更别说拿它出来残害人命。
因为,‘催魂法’已成为众武林人默认的魔功,得以使得它之人,要么就是内心纯净的无一丝杂念,能驾驭天地风云、使唤得住世间万物之近乎神仙之人;
要么,就是兽性大发,心中被欲望、妒忌、仇恨所填满,在顷刻间喷薄爆发,置对方与死地,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会有,等同与被活活隔绝了空气,又一点点抽离了心法,其痛苦程度,非人能想象……
莫紫霞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胸腔都要被炸裂开来!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功夫,她会在此得见。
似被吸尽了所有精力,气流逐渐淡化下去,杨平川自空中重重跌落在地,整个人早已没了一点生气。
“哥!”
白少聪突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发疯般地冲过去,一把将杨平川抱入怀中!
“哥!哥!”
他泪涕交加,已不能再说其他话,只是不停地喊着那个字。“哥!”
玉儿奔向前来,看到眼前的杨大哥,突然话不成句,死死捂住嘴巴,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战栗起来。
杨平川浑身黑青,青筋暴突,瞳孔睁得大大的,眼珠都要掉下来。满身的皮肤尽是褶皱,仿佛被蒸干了一般,失掉了所有水分,松松垮垮地附着在骨头上面。这样看着,他更像一具骷髅,只是仅剩的那层皮还没有腐掉而已。
见惯了江湖杀戮血腥的武林人,断头残臂都无以畏惧,什么惨烈的景象没有见过。但单单是这样的情景头一遭得以亲见。
许多人都别过头去,不忍看那活活被抽去生气致死的人。
更有许多人开始弯下腰来,开始呕吐。
独孤岳完完全全地被震撼了……
自始至终,他都在看,越看越乱,直到眼前这一幕,他的大师兄,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却暗藏一丝温热的大师兄,竟然,以这样悲烈的死状倒在自己面前……
叶宛衣愣怔了许久,许久,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抱住头大喊一声。
“啊!”随即连滚带爬地一路奔至横尸地面的杨平川身边。
待她看到他的死状之后,久久动弹不得,只感觉喉咙深处都在不停地抖动、咯血。
她求他留他一条性命,他听从了,却不想,他的爹却趁机以这种惨不忍睹的方式剥夺了他的生命。她好恨啊!
叶宛衣紧紧闭上眼睛,死灰般的眸子里已流不出半滴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伸过手去,将他紧握在手中的宝刀拼命抠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与叶知秋对视。
叶知秋雪发凌舞,在身后张牙舞爪地如水般涌动。他果真是个魔头。
他负了手,冷冷地看着眼前此情此景,仿佛他只是个看客,只是个路人,一切,都与他无关。
叶宛衣双手握紧了刀柄,刀尖自下而上,最终对准了叶知秋。
天地死寂,唯余寒风掠过,呼啸成一头哀嚎的野兽,为这一幕奏响一曲悲歌。
“叶知秋……”叶宛衣轻轻的话语破碎如断弦,隐忍着无尽的悲伤与落寞,仿佛,心碎了一般,散落的满地都是,再也无法将它还原。
叶知秋一时愣住了,面前的女儿让他有刹那的怔忪。
“宛儿……”
听到他的爹唤她的乳名,她忽然间就笑了。
“哈哈哈哈!”
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彻心彻肺。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在熙熙攘攘却是无人言语的天下武林之中……
她笑啊笑,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来笑,她笑他的爹啊,她笑她死去的可怜的娘亲啊,她笑杨家那上上下下数百条鲜活的人命啊,她笑她的外公外婆奶娘管家啊……
直到肚子都笑得痛了,直到眼中泪珠不停的流啊流。她哭着笑着,看着面前隐隐在担心自己的爹。
他是担心自己会发疯吗?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女儿会得了失心疯沦为江湖人的笑柄吗?还是在担心,十多年前的那场杨家血案……
叶知秋看着面前女儿的这个样子,咬牙狠下心来,命令道。
“来人!大小姐疯了,将她带回去请先生!”
几名侍卫应声而至,走上前来分两侧架住叶宛衣手臂,就要将她拖下去。
叶宛衣却是极力挣扎,一时挣脱不开,索性动用武力将两个侍卫击倒在地。
她哈哈大笑着,看着倒地不住翻腾着的侍卫,再望向不远处的叶知秋,几近吼叫。
“我没疯!哈哈哈哈……我清醒的很!叶知秋,你个混蛋,你个禽兽,你个恶魔!你会遭报应的!哈哈哈!报应啊!你会遭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叶知秋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来,抬手就给了叶宛衣一巴掌。
叶宛衣猝不及防滚到地上,左脸瞬间就涨红了起来,有血丝渗出。
叶知秋掌掴自己的女儿都能下得如此深重毒手!
叶宛衣从地上爬起,望着他的爹,生她养她十八年的生父,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整张脸凄凉衰败如秋日落叶枯荷。
眼泪自空洞的眼眶中大颗大颗地落下,重重砸在洁净的青石板上。
她清醒了,事实上,她一直都很清醒。
她任由眼泪疯了一样的往下淌,嘴角流出鲜血来,在地面上滴出一朵朵红艳艳的鲜花。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娘?”她开口轻声说,身体因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抽搐成一团,像极了一棵荒野中孤苦无依的小草,如此可怜、伶仃。
叶知秋头顶满头华发,沧桑的脸上尽是复杂的神色。
他的女儿,他在这世上唯一有着血脉牵连的女儿,唯有她可以证明自己的存活不孤单。
可是,他本就是魔,作为一个魔鬼,哪里有情意可言?哪怕她是自己的骨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去留恋,不是吗??!那么,就断然的彻底些吧!
心意已定,叶知秋右手弯成爪状,魔力瞬间盈聚掌心,稍一用力,便向着倒在地上的叶宛衣击去!
天啊!
众人已经无法再用‘震惊’二字来形容,皆是错愕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在叶知秋出掌的一瞬间,一道白练急速掠过,魔力在叶宛衣躺着的地方炸出一个大坑,而叶宛衣却已被莫寒携至一边。
叶宛衣‘咯咯’笑着,已然明了方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她再次望向叶知秋的眼底,那里,一片嗜血的绝情与冷酷,令她的心都在一刀一刀被凌迟着,血滴成海……
“叶知秋,我原本就没有想着会活下去,但在死之前,你就没有要跟大家说的吗?”她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死灰般暗淡。
叶知秋的眼睛涨得通红,仿佛血丝都能滴出血来,拳头紧握,额上青筋暴突。
“你不说,那就让我说吧,十多年前的老旧账了,说不说都没多大意义,但总要大家明白才是。”
“你住口!”叶知秋突然大吼,张开两手就要重新运功攻击。
莫紫霞见状,动手即要向前,却被风不醉一把按住,道:“傻丫头,你现在跟他交手不是自寻死路么?”语毕,早已在施展轻功飞去的途中动用武力,将其遏制住了。
叶宛衣不为所动,冷冷笑着,说:“爹,让我说完,说完您再杀我也不为迟,不然我到了阴曹地府面见外公与娘亲也不好交差,您说是吗?”
叶知秋欲再向前阻止,风不醉伸出右掌,在眉心晃动两圈,按向自己心口,倏然击向叶知秋肺部。
“咳咳咳!”叶知秋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每个人无论是人性还是武功,都有弱处,叶知秋现已成魔,人性无可再议,唯有在武功与身体之上找出破绽,方能将其擒获住。
而当初身为山庄大夫的风不醉,自然知晓他的弱处。那便是,五年前他血洗玉泉宫,与莫求傲交手之时,莫求傲临终之时反击其的最后一招。
无奈因精力耗尽没能将其毙命,却仍与他留下咳症大疾,且无法根除,只能调养。
叶知秋猛烈地咳着,一时再不能起身动武。
叶宛衣冷冷笑着,天下武林在这时方才知晓叶知秋真正的身份与来历。
叶知秋本不叫叶知秋,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只是街头一群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中不起眼的一员。
后来,他在一个寒冷的早晨饿昏在路旁,正巧被早起外出要账的王俊大财主遇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纵然是吝啬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王俊财主也懂这个理儿,于是便出手相救。
见这个小乞丐长得虎头虎脑又是这般伶俐聪明,便将其带入王府,由年轻的管家王观调教着做些劈柴、担水的粗活儿。
斗转星移,小乞丐日渐强壮,勤奋好学很是招王财主喜欢,念气无名无姓又不能老是“小子”、“小子”的喊,想到捡他之时正逢秋季,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儿。一叶知秋。